第8章 齐州受箓

虔诚的佛教徒通常只从僧人那里接受一半或更少的戒律，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从一些著名的佛教要人手中受戒。道教中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仪轨，最为接近的是获得修道凭证（“箓”），这可以证明受箓者已经准备好入教修行了。玄宗皇帝就有这样一个凭证，由司马承祯在721年为他颁授。在见到杜甫之时，李白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得到一个类似的证明，以证明他精通道家学说。李白被他的叔祖——身处河南开封地区的采访使李彦允介绍给高如贵天师[1]，不幸的是，我们没有更多关于高天师的信息。符箓上的书法本身是十分重要的。李白的符箓是由一个名叫盖寰的人为他书写的，精美非常，真可谓“天人惭妙工”[2]。符箓分为四个等级，其中最低的等级只要达到《道德经》中所要求的初级阶段就可获得。这大概就是李白所达到的等级；他可能真的像他的朋友和老师吴筠一样，认为“道法之精，无如五千言”，而其他的道教文献“徒费纸札耳”[3]。一篇大约作于641年的文献对受箓之前的斋戒仪式作了如下描述：“为坛三成，每成皆置绵蕝峤，以为限域。傍各开门，皆有法象。斋者亦有人数之限，以次入于绵蕝之中，鱼贯面缚，陈说愆咎，告白神祇，昼夜不息，或一二七日而止。其斋数之外有人者，并在绵蕝之外，谓之斋客，但拜谢而已，不面缚焉。”[4]符箓（它不仅是修为进步的证明，也是一个护身符）上又用普通的文字写着天曹官属佐吏之名。“又有诸符，错在其间，文章诡怪，世所不识。受者必先洁斋，然后赍金环一，并诸贽币，以见于师。师受其贽，以箓授之，仍剖金环，各持其半，云以为约。弟子得箓，缄而佩之。”

李白的受箓之所是齐州老子庙[5]，现属山东省济南市。这是中国东部最大的城市之一，拥有几十万人口。我想任何一个读到这段故事的人（比如曾论及他从“北海天师”那里受箓的小畑薰良[6]）都能够想象出一个神秘而浪漫的玫瑰十字会风格的入会仪式[7]。然而，事实上，这是一个普通而被广泛接受的宗教仪式，更像是基督教的坚信礼[8]，这个仪式会在观礼者面前进行，这些观礼者可能是受箓者的朋友和亲戚。显然，包括金环在内的仪式用具对受箓者来说是相当昂贵的开销，也为主持仪式的道家高人提供了可观的收入来源。对李白来说，这个仪式意味着尽管他在仕途上失败了，但离家三年还是有所收获的。此时他的家庭情况如何呢？这里可以讨论一下关于他第四任妻子的问题。魏颢告诉我们，李白的原配许氏为他诞育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名叫明月奴的儿子。“明月奴”是一个乳名，因为魏颢没有提及这个孩子的大名，因此他有可能童年早夭[9]。李白的原配夫人许氏很早就去世了。可能是为了让李白在丧妻后换个生活环境，他的朋友元氏在735年邀请他留在北方[10]。后来，他又娶妻刘氏，但是倏而“刘诀”[11]。这个词的意思可能是他们双方经过协商而同意分手，这在法律上是允许的。他的第三次婚姻是“合于鲁一妇”（鲁即山东）[12]，她的名字我们不得而知。她与李白育有一子，名叫颇黎，也许就是李白在诗中多次提及的儿子李伯禽，李白与他的感情很深。在作于750年左右的《寄东鲁二稚子》中，李白说：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这首诗写于南京，当时他把孩子们留在了山东南部龟山附近的沙丘，大概他妻子的家人就住在那里。在几个月后写的另一首诗中，他请一位从南京回到山东的萧先生去看望他的家人。在诗中，他说：“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归空断肠。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13]

将李白的婚姻追踪到底，我们发现他在756年与宗氏成亲。宗氏是著名政治家宗楚客的后裔，宗楚客曾三次担任宰相，最终被卷入一桩投毒阴谋，于710年被处死[14]。李白最后一任妻子可能比他活得更久。

注释

[1]李阳冰《草堂集序》：“天子知其不可留，乃赐金归之。遂就从祖陈留采访大使彦允，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紫极宫。”李彦允，玄宗开元中，历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及侍御史，迁金部、司封二曹郎中。天宝三载（744），官陈留太守、河南道采访大使。玄宗有《命李彦允等入宗正籍诏》。高如贵，其人生平不详，李白有《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一诗。

[2]见李白《访道安陵遇盖还为余造真箓临别留赠》。

[3]《旧唐书·吴筠传》有载：“帝问以道法，对曰：‘道法之精，无如五千言，其诸枝词蔓说，徒费纸札耳。’”

[4]与下文“又有诸符”云云皆见《隋书·经籍志》。

[5]齐州老子庙，又称紫极宫。

[6]北海天师，即高如贵。小畑薰良（Shigeyoshi Obata），日籍留美学者，是最早对李白诗歌进行系统译介的汉学家。此处有韦利自注曰，“见其《李白诗集》（1923），第14页。”

[7]玫瑰十字会（Rosicrucian），是17世纪初在德国创立的一个秘密会社，托称为15世纪的罗森克洛兹所创，会名可能得自该会的标记，即十字架上一朵玫瑰花，或来自该会传说中15世纪创建者之名基督徒罗森克洛兹（Rosenkreutz），意为“玫瑰十字架”。

[8]坚信礼，一种基督教仪式。根据基督教教义，孩子在一个月时受洗礼，13岁时受坚信礼。孩子只有被施坚信礼后，才能成为教会的正式教徒。

[9]魏颢《李翰林集序》：“白始娶于许，生一女，一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

[10]此应指元演邀请李白遨游太原之事。

[11]见魏颢《李翰林集序》：“又合于刘，刘诀。”

[12]见魏颢《李翰林集序》：“次合于鲁一妇，生子曰颇黎。”

[13]见李白《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

[14]宗楚客（？—170），举进士出身，历任外官。武则天执政时，累迁户部侍郎。坐罪奸赃，流放岭南，岁余召还。神功元年（697），升任宰相，得罪权贵武懿宗，贬为播州司马。长安四年（704），复为宰相。唐中宗复位后，拜中书令，封郢国公。景龙四年（710），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宗楚客坐罪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