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心
黑暗像一匹浸透血水的绸缎裹着纪无疚。
她能听见两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一颗在左，一颗在右。左边那颗属于洛星澜，滚烫如熔岩；右边那颗是自己的，却冷得像冰。两颗心被血线缠绕，每一次搏动都撕扯着经脉，仿佛有千万根针顺着血管游走。
岩缝外传来指甲刮擦石壁的声响。
“找到你了……”女尸的嗓音忽远忽近，带着冰碴摩擦的刺响，“我的……心脏……”
纪无疚摸到腰间碎裂的溯影铃残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滚落的刹那，左胸突然爆出金光——那是洛星澜的心脏在呼应，光芒照亮了逼仄的岩缝。
光晕中浮现出细密的血纹，在石壁上交织成地图。
“寒山城……往生塔……”她呛出一口黑血，认出这是悬剑阁禁地的方位。当年纪红绡盗走的《沧尘引》下半卷，据说就封在塔底。
岩壁轰然炸裂！
女尸的嫁衣拂过纪无疚的脸，腐朽的胭脂味混着尸臭灌入鼻腔。白骨手指插向她心口时，右胸的冰心突然停滞，左胸的金心迸发出炽烈光芒——
“铮！”
嫁衣袖口被灼穿个窟窿，女尸尖啸着后退。纪无疚趁机翻滚出岩缝，发现身处千丈悬崖中段，下方是翻涌的冥河，河面漂浮着无数盏白骨灯。
“你以为换心就能活？”女尸悬浮在半空，澄影剑的冰刃上凝结出血色霜花，“沧尘引吃掉的魂魄，比你喝过的水都多。”
纪无疚突然笑了。
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剑纹：“那你可知，纪红绡剖腹取子时，往我血脉里种了什么？”
右手握住左胸的金心，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也看清了缠绕心脏的黑色丝线——那不是血管，是密密麻麻的咒文。当年纪红绡被囚悬剑阁三年，用月经血在腹中胎儿体内写下的，根本不是魔教禁术，而是《沧尘引》缺失的第十三篇！
女尸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竟敢……”
“我娘偷走的不是半卷书。”纪无疚咬破舌尖，血喷在掌心，“她偷的是‘锁’——锁你这孽障的‘钥匙’！”
血雾在空中凝成符咒，冥河突然沸腾。所有白骨灯齐齐调转方向，灯光汇聚成桥，直通对岸的往生塔。女尸的嫁衣无风自动，澄影剑劈向血桥，却被桥身弹开的金光震碎半边身躯。
纪无疚跃上光桥狂奔。身后传来岩层崩塌的巨响，女尸的断臂插入桥面，冰霜顺着光路急速蔓延。
“把我的心脏……还来！”
滔天怨气化作黑潮扑来，纪无疚右胸的冰心突然剧烈收缩。她想起洛星澜临死前的话，咬牙撕开右胸皮肉，将冰心生生扯出——
“想要？自己来拿！”
冰心抛向冥河的刹那，女尸本能地扑去。纪无疚趁机翻身坠下光桥，任由冥河浊浪吞没身躯。腥臭的河水灌入口鼻时，她听见头顶传来女尸撕心裂肺的尖叫——冰心在触水瞬间化作万千怨魂，反噬其主。
水下有东西缠住她的脚踝。
纪无疚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看到河底堆满青铜棺椁。其中一具棺材盖子上刻着魔教圣纹，棺缝渗出缕缕金线，与洛星澜心脏的光芒同源。
濒死之际，左胸金心突然分出几缕血丝，在她掌心凝成半截剑柄——是锈心剑的残魂。
“……往生塔……第九层……”
洛星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纪无疚用最后力气挥动剑柄。金光劈开河水，露出河床下的暗道。她撞进暗流的瞬间，仿佛穿过一层粘稠的血膜，再睁眼时已躺在往生塔的石阶上。
塔内烛火俱是惨绿色，照得四壁鬼影幢幢。楼梯扶手上嵌着人脸浮雕，每张脸都保持着死前的惊恐表情。纪无疚踉跄着爬上第九层，看见塔中央悬着一口琉璃棺，棺中躺着个面容与她七分相似的女子——是纪红绡。
棺盖自动掀开。
纪红绡的尸身突然坐起，黑洞洞的眼窝对准女儿：“阿疚，你终于来了……”
“娘？”纪无疚按住狂跳的双心，“这到底是……”
“悬剑阁初代掌门夫人名唤沧尘，她创《沧尘引》本是为复活战死的夫君。”纪红绡的指尖拂过琉璃棺，棺内浮现出古老壁画：将军尸身上开出红花，女子剜心饲魂，“但复活的是个吃人魂魄的怪物，她不得不用自己的心将其封印，谁料后世子孙竟妄想借这股力量永生……”
壁画突变，历代悬剑阁掌门将弟子投入血池的画面闪现。纪无疚看到洛星澜的前世——那个被钉在水晶棺里的少年，正是沧尘夫君转生的容器。
“洛星澜的心不是他自己的。”纪红绡的尸身开始融化，“是沧尘夫君的龙雀心，能镇邪祟，亦能饲妖魔。现在你体内有两颗心，龙雀心镇你左胸，你自己的冰心锁右胸——这是唯一能摧毁沧尘引的法子。”
塔外传来巨响，整座往生塔开始倾斜。女尸的嫁衣碎片从窗口涌入，裹住纪无疚的脚踝：“乖女儿……把心还给娘……”
纪红绡的尸身彻底化作血水，汇入琉璃棺底。棺中升起一柄青铜钥匙，插入纪无疚心口的剑纹时，两颗心脏同时迸发强光——
左胸金心化剑，右胸冰心为鞘。
女尸撞破塔顶的刹那，纪无疚拔剑出鞘。剑光不是金色也非血色，而是最纯粹的漆黑，所过之处连光都被吞噬。女尸的嫁衣寸寸湮灭，露出心口跳动的血红玉石——那是《沧尘引》的本体。
“你以为我会怕……”女尸的笑声戛然而止。
剑锋刺入玉石的瞬间，纪无疚看到了沧尘真正的记忆：红衣女子跪在坟冢前，将夫君的骨灰混着自己的血咽下。她没想复活谁，只想陪他一起死，是悬剑阁祖师爷剖开她的肚子取出血玉，从此人间多了一卷吃人的邪书……
“原来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纪无疚轻叹，剑尖搅碎血玉。
女尸的尖叫化作呜咽，随黑剑的锋芒烟消云散。往生塔开始崩塌，纪无疚跃出窗外时，看到冥河干涸、万棺齐开，无数冤魂升向天际。
落地刹那，左胸的金心突然裂开。
洛星澜的虚影从裂缝中浮现，手指拂过她冰凉的右胸：“现在你明白了吗？双心合一时，才是真正的《沧尘引》。”
“你要走了？”纪无疚按住心口，却发现金心的温度在消退。
“我本就是沧尘夫君的一缕残魂，如今因果已了……”虚影逐渐透明，“往生塔第九层琉璃棺底，有你娘留给你的……”
话未说完，冥河方向突然传来马蹄声。魔教黑旗在尘烟中显现，为首的厉千骸断臂处爬满蛊虫，嘴角咧到耳根：“圣女大人，这份大礼，教主收下了！”
纪无疚握紧漆黑长剑，发现剑柄浮现出熟悉的血纹——与洛星澜的锈心剑一模一样。两颗心脏在胸腔内共振，她终于看清剑身上若隐若现的小字：
“沧尘引尽日，烬骨生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