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烬骨生花
地宫的轰鸣声持续了整整一炷香。
纪无疚在血池边醒来时，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黏稠。她勉强撑起身子，看到满地骸骨碎成齑粉，水晶棺的残片深深扎进岩壁，而洛星澜——
他仰面躺在血池边缘，双剑交叉刺穿胸膛，锈心与澄影的剑身已彻底融为一体，化作一柄半红半白的诡异长剑。血水顺着剑锋滴落，在地面凝成细小的花，花瓣如骨，花蕊似血。
“沧尘引的‘烬骨花’……”纪无疚喃喃道，魔教典籍中提过这种异象，“花开之处，因果尽焚。”
她踉跄着扑过去，却在碰到洛星澜的瞬间僵住——他的皮肤冰冷如铁，胸膛没有起伏，可那些从伤口蔓延出的血纹却仍在蠕动，像无数条赤蛇在皮下钻行。
“醒醒！”她扯开他的衣襟，锁骨下的剑纹正在褪色，“你说过要断因果的，现在装什么死！”
没有回应。
地宫顶部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十余名黑衣人顺着裂缝跃下。为首之人戴着青铜鬼面，腰间佩刀刻着魔教圣火纹——是右护法厉千骸。
“圣女大人。”厉千骸的声音带着讥讽，“偷跑出来三个月，就为陪这活死人演殉情戏？”
纪无疚的金线悄无声息缠上腕骨：“我娘留下的东西，轮不到你们插手。”
“纪红绡？”厉千骸大笑，“那个被悬剑阁玩烂的叛徒？教主说了，若你肯交出《沧尘引》，当年她私通外敌的罪名……”
刀光乍起！
纪无疚旋身避过偷袭，却发现魔教众人根本没动——攻击来自洛星澜的尸体。那柄红白长剑不知何时自行拔出，此刻正悬在半空，剑尖垂落的血珠化作丝线，缠着洛星澜的关节如提线木偶般站起。
“剑傀……”厉千骸瞳孔收缩，“快撤！”
迟了。
洛星澜抬手，地宫残存的骸骨粉尘突然暴起，凝成千万柄寸长小剑。剑雨倾泻的刹那，魔教众人连惨叫都未发出便成了筛子，唯有厉千骸用替身蛊挡下致命一击，断臂逃生。
“沧尘引……真的是活的……”纪无疚倒退半步，看着洛星澜转过身——他的眼睛仍是闭着的，嘴角却扯出与萧无咎如出一辙的笑。
剑锋忽至！
纪无疚本能地甩出金线格挡，却发现那剑势在最后一寸硬生生偏开，擦着她耳畔刺入岩壁。洛星澜僵直的身体剧烈颤抖，喉间挤出破碎的字句：“……铃……碎铃……”
她猛然想起溯影铃的残片。
九枚金针还嵌在地宫各处，其中一枚正钉在血池中央。纪无疚冒险冲向池心，足尖刚点地就被血浪缠住脚踝。池底伸出无数白骨手，将她往深处拖拽。
“给我……回来！”
洛星澜的嘶吼声中，红白长剑破空而来，斩断血浪的瞬间，纪无疚抓住那枚金针。针尖刺破掌心时，她看到幻象——
二十年前的悬剑阁密室，纪红绡被铁链锁在冰床上，腹部高高隆起。掌门将半卷《沧尘引》塞入她丹田，柔声道：“红绡，待这孩子出生，你就能解脱了……”
幻象突变。
纪红绡在雨夜狂奔，腹部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她将溯影铃塞进襁褓，转身迎上追兵，最后被澄影剑贯穿的瞬间，却对着虚空惨笑：“师兄，你养的好剑魄……吃起自己骨肉倒是痛快！”
金针炸开，无数记忆碎片灌入纪无疚脑海。她终于明白锁骨剑纹的寒意从何而来——那不是同命契，是饲剑印。她和洛星澜从来不是什么兄妹，而是同一把剑鞘里养出的双生剑魄！
血池突然沸腾如煮。
洛星澜的剑再次失控，这次径直刺向纪无疚心口。她却不躲不避，任由剑锋穿透肩胛，趁机将染血的金针扎入他眉心：“给我醒！”
地宫剧震。
那些开遍角落的烬骨花突然疯长，花蕊中钻出血色丝线，将二人缠成茧状。纪无疚在窒息前听到心跳声——不是自己的，而是来自洛星澜重新鼓动的胸膛。
茧破时，她跌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你的心跳……在左边？”洛星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扯开自己衣襟，本该被双剑贯穿的心口光滑如初，唯有一道剑纹从锁骨蜿蜒至右胸——那里才是真正的心脏。
纪无疚按住左胸苦笑：“当年我娘剖腹取子时，用魔教禁术把心脏换了位置……她早知道悬剑阁要做什么。”
地宫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
血池底部浮起一座青铜棺椁，棺盖刻着与《沧尘引》相同的符文。洛星澜的红白长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原来如此……”他抚过剑痕，“师父穷尽一生炼剑，不过是为了打开这口棺材。”
棺盖轰然掀飞。
一具身着嫁衣的女尸坐起身来，半边脸美艳如生，半边脸白骨森森。她颈间挂着枚金铃，与纪无疚的溯影铃一模一样。
“娘？”
女尸缓缓转头，白骨手指抚上纪无疚的脸颊：“阿疚……快逃……沧尘引要醒了……”
话未说完，地宫穹顶彻底坍塌。月光漏进来的刹那，女尸身上嫁衣寸寸成灰，露出心口插着的冰剑——澄影剑真正的本体。
洛星澜突然抱住头。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汹涌而至：百年前悬剑阁祖师爷将爱妻炼成活尸，用她的心头血写就《沧尘引》；代代掌门借剑魄之名豢养弟子魂魄，只为维持棺中人不腐；直到纪红绡这一代，终于养出能承受沧尘引的双生剑魄……
“走！”他拽起纪无疚冲向裂缝，“那具尸体不是纪红绡，是初代掌门的妻子，沧尘引本身就是她的怨魂！”
身后传来轻笑。
女尸飘到半空，嫁衣灰烬重新凝聚成血色罗裙。她拔下心口的冰剑，轻轻一挥，整个地宫瞬间冰封。
“好孩子……”她舔了舔剑尖，“把为娘的心脏……还回来吧……”
洛星澜的右胸突然爆出鲜血，一颗跳动的金色心脏破体而出。纪无疚锁骨下的剑纹同时灼烧，她的心脏竟也开始移位。
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洛星澜斩断金色心脏的血脉，将其塞入她左胸。女尸的尖啸声中，冰剑刺穿两人身躯，将他们钉入崩塌的岩缝深处……
黑暗降临前，有温热的东西滴在脸上。
纪无疚努力睁眼，看到洛星澜用身体挡住落石，血顺着下颌落在她眼中，将世界染成猩红。
“活下去……”他的声音混着血沫，“带着两颗心脏……才能……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