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赤影劫

朱雀大街的冰层在火雨中迸裂，雪芽踉跄着撞上描金屏风。袖中硬饼烫得惊人，渗出的琥珀色浆汁顺着腕骨滴落，在波斯毯上灼出焦黑的独眼图腾。王玦的尖笑混着琉璃灯炸裂的脆响，赤色鬃毛扫过窗棂的刹那，她看见斗笠下飘出半片染血的糖纸——正是昨夜阿狗塞给她的那张。

“拦住他！今天要是让他跑了，你们这些家伙通通给我滚去当菜人！“王玦的嘶吼变了调。三楼暗阁的十七架神臂弩同时转向，淬毒箭矢却追不上那道赤影。红色披风掠过之处，梁柱间突然绽开冰晶状的槐花，每片花瓣都嵌着粒黍米，遇箭即爆成青绿色磷火。

雪芽趁机滚到琴案下，后背刺青灼得几乎要破皮而出。透过焦糊的锦缎缝隙，她看见盐商正在吞食暖骨炭——那些裹着人皮的炭块在他喉管里蠕动，竟发出婴孩般的啼哭。

金玉楼外的馄饨摊早翻了灶，瘸腿摊主却跪在冰面上摸索。他的三根手指冻在汤勺上，仍固执地扒拉着雪堆——昨日官府征粮时，他婆娘把最后半袋黍米藏进了馄饨馅。

“老张头别找了！“卖炭翁拽着空竹筐踉跄而过，“西街水井漂着五具尸首，有个娘们到死都攥着面袋子......“

两个总角小儿突然从桥洞钻出，怀里鼓鼓囊囊揣着东西。大点的那个解开发黑的头巾，露出满额头的疔疮：“阿毛快！马爷的炭！“他们用豁口陶罐舀起漂着冰碴的血水，浇在从金玉楼溅出的暖骨炭上，腾起的烟雾里竟飘着黍米香。

算命瞎子突然撞翻卦摊，空洞的眼窝淌下血泪：“赤马踏尸莲，饿鬼开冥宴！“他的桃木杖在地上划出深痕，赫然是昨日镜轿留下的车辙印。

赤驹的铁蹄踏碎描金屏风时，雪芽正被气浪掀到廊柱旁。她摸到半截断箭，箭杆上歪歪扭扭刻着“七“字——正是小七那日削的柳木弹弓。抬头刹那，她看见马爷的七尺剑正抵着王玦咽喉，剑身映出纨绔胸口游走的漕运图。

“你以为杀得了我？“王玦的皮肤突然皲裂，金粉从血管喷涌而出，“朱律第九条！弑官者，九族......“

弓弦炸响打断了他的咆哮。八石弓射出的不是箭，而是块黢黑的乳牙——雪芽认出这是赤驹额间挂过的长命锁残片。乳牙嵌入王玦眉心的刹那，三楼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那些吃过荔枝的权贵们纷纷炸开，体内涌出的不是脏器，而是成串用肠子系着的银铃。

“粮仓......“雪芽喃喃着老乞丐的话。她突然明白银铃里的黍米为何发芽——昨夜更夫老赵被吊死前，偷偷往官仓撒了马爷给的骨灰。

阿狗带着五个流浪儿趴在废宅屋顶。他们用捡来的胭脂盒反射火光，将金玉楼的战况传给西街的乞丐。当看到赤驹冲破琉璃顶时，二丫突然指着东南角：“快看！冰槐花！“

十二朵冰雕的槐花顺着屋檐滑落，每朵花心都裹着染血的糖纸。小七拆开最近的那朵，糖纸上画着歪扭的路线——正是通往官仓的地道图，落款处印着月牙状蹄痕。

“马爷要烧粮仓！“阿狗把豁口柴刀别在腰间。经过算命瞎子卦摊时，他特意踢翻了装卦签的竹筒——最长的签上刻着“亥时三刻“，正是王玦每日服用延年蛊的时辰。

雪芽被气浪掀到街心时，赤驹正踏着镜轿残骸奔来。她第一次看清马爷的左眼——那不是寻常的眼睛，而像是一颗琉璃珠，内里封着朵永不凋谢的血莲。更诡异的是他的披风，远看猩红一片，近看才发现是万千“寿“字拼成的饿殍图。

“抓紧。“沙哑的声音混着铁锈味。雪芽被拽上马背的瞬间，瞥见他耳后那道烙印——与王玦翡翠扳指内侧的“奴“字分毫不差。赤色披风卷过处，街边人皮灯笼齐齐自燃，火光中浮现出三年前边关屠村的场景：跪着的牧童、染血的铜牌，还有书吏笔尖游走的“余者充饷“。

“你是......“雪芽的惊呼被爆炸声淹没。王玦的残躯突然膨胀成肉球，数百只黍米蛊虫破体而出。马爷反手抽出鞍边酒囊，泼出的液体遇虫即燃——那是用冻毙女童的眼泪酿的“断魂浆“。

当赤驹踏碎最后一只蛊虫时，皇城方向升起三十六盏天灯。每盏灯都是人皮缝制，灯芯燃着暖骨炭，绘制的独眼图腾正在渗血。雪芽忽然感觉后背刺青剧痛，那些金线竟与天灯图案产生共鸣。

“时辰到了。“马爷摘下斗笠扣在她头上。雪芽在旋转的视野里看见惊人一幕——满城百姓举着柴刀从阴影涌出，他们额间都画着血莲，与马爷琉璃眼中的一模一样。

王玦的无头尸突然立起，脖颈断面伸出蛛腿。他最后的嘶吼震塌了金玉楼：“你们这些贱......“

七尺剑贯穿地板的刹那，雪芽看见地窖里堆满青紫童尸。他们手中攥着的不是玩具，而是账册残页——“贞和三年，征童男女三百，炼延年蛊七十二枚......“

赤色披风在烈焰中猎猎作响。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雪芽听见满城回荡着那首童谣：

“赤驹裂天光，独眼照冥苍，朱门宴未冷，饿鬼已分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