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前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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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迫签署的协议 猫头鹰会说话 有关玥的真实噩梦

凌晨一点。睡意全无。

我裹着薄被躺在沙发上,一边注视白天两人坐过的椅子一边积累着睡意。奈何如沙漠里的水,丝毫挤不出来。就这样眼望椅子的时间里,一个虚无的念头渐渐浮起——说不定我永远不能入睡,就这样清醒着直到死去。

念头成型后愈演愈烈,最后竟坚不可摧。尽管因睡不着而死这件事在别人看或许相当滑稽,但在我这里却无比真实。没有比这再真实的了。真实的几乎要从脑袋里钻出凝聚成型。

但毕竟不能真因此而死(或者说想跳过这念头入睡)。可念头一旦成型便不容易拔除,而且拔除的心思越强烈,念头便如获取养分般越茁壮。

就在它被“培养”得无以复加时,我猛地站起身来到卧室。推开房门后,直溜溜躺到床上。

不可思议的,念头居然迅速平息下来。

我静静地在床上躺着,皮肤细细感受着床单的丝滑柔软跟惬意凉意。进而不可抑制的思念起玥。想念她软乎乎的肉体,皮肤的温度,以及轻微的喘息。想象拥她入怀的温柔感触。那感触仿佛公园长椅上,慵懒的秋日午后的阳光,隔过片片云朵,透过树叶,和着慢摇的清风晒在身上。幸福感在此时和彼时油然而生。

拥有一套房子会让我这般幸福吗?脑海里浮现这个问题。

恐怕不会,即使有,想必与我追求的也无法像卯榫那样契合。我追求的极为简单,那就是跟玥一起自由生活。

但这个愿望未实现。而且在长跟短二人看来,那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甚至是可以通过手段使之变形进而服从社会目的的玩意。

可社会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个人目的又是什么?前者果真不存在正确与否的属性?

我一连向黑夜丢出几个问题。黑夜未传来回响。

这时,一阵钢琴声响起。接着是男人的歌声:

“Mama ! 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波西米亚狂想曲!我听出来了。可是是什么人在播放这首曲子呢?

寂静夜中,佛莱迪·摩科瑞的嗓音抓住心脏!

这时窗外一团阴影疾速飞来,几乎眨眼间便到近前。我神情紧张的注视其身影。就在以为撞上玻璃时,对方如施展魔法般穿身而过,在卧室狭小的空间施展一个漂亮的回旋,身姿轻轻落在窗框上。

猫头鹰!

我深深惊住。心脏砰砰直跳,全身的毛孔张开。

往下该怎么做?脑袋里凝聚不出像样的想法。长跟短临走前留下话,说是一旦有猫头鹰的消息就得报信。但眼下去拿手机说不定会被攻击!

尽量保持一动不动,我这样决定。像等待谁回心转意,或变成一块儿石头那样一动不动。

一曲终了,佛莱迪·摩科瑞暂时歇息,夜重回寂静。

“名曲啊!彻彻底底的名曲!”有人出声评价。

我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不要找了,眼下周围只有你我两个,说话的自然是我。”对方善意提醒。

声音是自猫头鹰发出!我目瞪口呆,欲言无语。因为看到鸟喙上下一开一合发出语声太惊世骇俗。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无论多不可能的也是真相。”对方像用心揣摩这句话,“此乃柯南道尔借用福尔摩斯之口向世人阐述的真理。尽管出自侦探小说中的对话,但用在此再合适不过了。”

对方两只利爪恰如其分的抓住窗框,整个身形将窗户的空隙挡住。云间毫不避讳撒下的月光在它扁平光滑的羽毛上熠熠生辉。对方平移般转过脑袋,眼神斜视。漂亮的羽毛簇下的金黄色瞳仁沉静且锐利。

那股锐利让我倍感熟悉,总感觉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必害怕,我并无歹意。”鸟喙上下开启,声音便流转而出。声音偏浑厚,但与青面不同。此声不分男女。毫不夸张的说,这绝对是听过最难以名状的声音。

我沉默不言,身体依旧紧绷。

“不必担心,吾并无伤人的能力。可以飞,能够穿透玻璃,亦有学习能力,但并不能伤人。阁下所听的伤人事件乃为杜撰谎言。否则也不会避世小岛,被人攻击也不反抗。”说到这儿,对方翎羽下摆,瞳仁低垂,竟有些黯然伤心的意思。

避世小岛,被人攻击?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一头雾水。

我深吸几口气,好半天才开口:

“你是动物园里的那只雕鸮吧?”

“开口就好,开口就好。说实话,所谓人情世故也懂一些,如此情况下你作何反应都不为奇。但能说话就太好了。因为我见过太多人闭嘴不言,苦挨着时间结束,一如什么也不作为一辈子慢慢老死。那太没意思,也太蠢了。”

我用舌头舔舔嘴唇。口干舌燥。尽管对方配合着语声,脸上的五官动作地活灵活现,但依旧摆脱不了一张猫头鹰脸开口说话的怪异。这绝对是无法理解的事。

“不能理解就先不理解。不理解的事跟被理解的事一起存在世上。你可以暂时接手过去再寻找解决之法,但没必要拒之门外。说实话,世上不理解的事物相当多。我就不理解你们人类为何喜欢吃熟食,而不去吃田鼠黄羊。那些才是世间美味。只是不解归不解,我也得暂时将其打包接受下来,去履行任务。”

“再说,”对方几乎滔滔不绝,“今天下午不也是跳过了1和2,去尝试了解3吗?跟这差不多是一回事。”

它知道下午长跟短来的事!

“不仅如此,我知道的还更多。”对方似能猜透我的心思,“总之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吧。是的,我确实乃动物园里的那位。属美洲雕鸮亚种,常年生活在靠近北极的高纬度地区,因此身上多有灰棕色羽毛。你那天在动物园看到的正是我。”

“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无所谓逃不逃,刚也说了,吾拥有穿透硬物的能力,不论是墙壁,还是玻璃,全都手到擒来。”

“前两次侵入家中留下羽毛的也是你?”

“正是在下。那是为做下标记,待情况允许时寻此登门。那两根羽毛没有丢吧?”

我摇了摇头。来到餐厅,取来餐桌上的《解忧杂货店》,翻出夹在当中的两根鸟羽。

“不过做下标记是什么意思?”我问。

“类似森林里为防迷路在树上留下的刻痕,或者大海上船舶停靠放下的船锚。其实就像你们怕忘记事情,刻意在大脑里加深的印象。就是那么回事。”

“那么留下标记是为以后再找到这里?”

“是啊。”猫头鹰点点头,相当滑稽的点头,幅度很大,“我们也并非想登门就登门的。必须受到呼唤,或得到允许。在此之前,可没办法进入家中。”

“你来此是受到呼唤?受到谁的呼唤?”

“自然是你的呼唤。我能来此,全因你的呼唤。”猫头鹰平静道。

我有点懵。

“我呼唤你?”

“没错。”

“可我不记得自己呼唤过什么,这是否搞错了?”

“一点错也不会有。”它斩钉截铁,“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错,这一点也不会错。”

“可我并不记得……”

“那也有可能,忘记发生的事也有可能。”对方瞳仁里闪过怜悯似的光,又重回平静,“说实话,呼唤我的大部分人都不记得这回事,但也有人欣喜若狂,这是你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夜风顺窗户缝隙吹进卧室,如浸入凉水里一样寒冷。窗外一片漆黑。夜雨已停,云遮月牙,四下仿佛不存在活物般的安静。

“不过再怎么说,我呼唤来会说话的猫头鹰这件事,还是不可理喻。”我好歹再开口。

“是啊,确实如此。我理解,十分理解。不过问题是,我并非猫头鹰。猫头鹰只是我借用的外形。”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下午不是有人介绍了?”

“象征?”我略回忆后道。

“不错,不过还有更准确的词。”

“什么?”

“隐喻!吾乃一段隐喻!”

“隐喻?”

“不错。必须借助载体才能存活,唯有通过想象力才能起飞的存在,隐喻!”

“但你身为隐喻这件事同样不可理解,甚至比作为实际的猫头鹰更甚。”我清了清喉咙说。

“确实不是好理解。因为君虽将我呼唤而来,但在理解能力上并没有天赋。当然这也与外界环境相关,并非个人能决定的事。”

“不懂。”我老实道,“不明白的元素太多,惊世骇俗有违常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好像一觉醒来来到外星球生活。诚实讲,现在的心情很想一走了之,长跟短那边置之不理,请你也不要再登门。目前完全是这幅心情。”

“啊,那在你也是完全可以的。我有着自身的使命。但如果该做的事已做,那么即使失败也无可奈何。只要你能承受便好。”猫头鹰说得相当坦然。

我长长叹一口气。

“去喝口水,可以的?”我站起身,“实在渴的不行。”

“自然。”

“你不需要来点?冰箱里有冰啤酒什么的。”

“感谢美意。被请喝啤酒多少年来还是头一回,真是开心!不过并无那方面的需要。”对方微晃动一下翅膀,脚还牢牢抓住窗边。

我点点头。

来到客厅,打开灯,但灯未亮。

“实在抱歉!为隐瞒行踪,制造出一个小小的断电事故,周围五公里内,都是停电状态。因此只能摸黑行动。”猫头鹰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我摸着黑喝水,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用毛巾将身上的冷汗擦净。

回到卧室,猫头鹰还耐心等待。

“刚刚说到你并非猫头鹰,而是隐喻,对吧?”我再次开口。

“对。”

“那么作为隐喻,自然有本体和喻体。也就是说,你的喻体是一只猫头鹰?”

“并不十分准确,但那样理解也没关系。”

“若如此,你的本体为何呢?”我问。

猫头鹰脸上露出类似为难的表情,羽毛簇好一阵抖动。

“那并不是我可以说的东西,而且答案你已知晓。”

“我已知晓?”

“是的,答案藏在你自身之中。”

我低头审视,自身之中?我不知第几次回忆青面的话,“你跟玥的身上有与众不同的东西。”

难道说得是这个?

“那么你这次登门仅仅是响应我的呼唤?”

“还要请君帮忙去救一个人。”

我直直望向对方:“谁?”

“一个鼻梁上生着黑痣的女孩儿。”猫头鹰眼中露出回忆神色,“前两天对方的标记突然消失,心中陡生不好的预感,女孩儿或许已遭不测。唉,虽然是自己迷路导致身陷囹圄,但君应伸出援手。”

“玥?你说的鼻梁有痣的女孩儿是玥?”我猛地起身。

“没错,正是汝妻。”

“她还不是我的妻子……”我赶忙解释。

“啊,眼下时代确实不能算是汝妻。抱歉抱歉,毕竟我存在已久,古远以前只要同床共寝的我们都称为夫妻。”

“没关系,这且以后再说。”我摆摆手,“总之,是玥陷入危险,需要我去解救?”

“没错。是她率先发出呼唤,吾因此前来与其会面。结果对方好像误解了,径自逃离了。如今已被那群家伙欺骗上歧路。”

我在卧室里快速踱步。按玥的说法,她是自愿去的长马岛上的训练营;长跟短说那是极好的地方,玥在那里正接受“适应社会”的改造;但猫头鹰又言其被引入歧路,需我前去解救。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为假?

不用说,我失去判断是非的直觉。接连几天的“事件”彻底扰乱了磁场。

我只得不停摇头,“现在什么都做不得,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妄下决断。眼下不能倒向任何一边。”

“真的什么都做不得?”

我摇头。

“可如果你不去,那女孩就再回不来了。”

我犹疑了。

“你能再透露些消息?”

“我能解释的东西有限,也不是来专职做故事解析的。更多的需要你去感受,去思考,去判定。不过,遇到像你这般犹犹豫豫的真是难办!”

“你还遇到过其他什么都不做的人?”

“不少。”它点点头,“不过多数都很果决,毕竟是他们呼唤我来,自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那些犹豫的人最后都怎么办?”

它略思考一会儿,“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抛硬币?”

“抛硬币?那不是太儿戏了?”

“没有什么儿戏不儿戏的。如你所知,今夜连会说话的猫头鹰都见了,抛次硬币又何妨呢?再说硬币公正的提供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比扔鞋问路科学得多。”

我从梳妆台抽屉找出一元硬币。心中选了数字,接着将硬币轻轻一抛,用手掌接住——数字。

这样我就得按照猫头鹰所说的去做了。我看向对方,它满意点点头。

“不前进,即是后退!既然选择了,即便是抛硬币的结果也要认真对待。请君听好,自此以后乃是一场对尔极为重要的考验。”猫头鹰俨然一副严肃表情,羽毛簇如刀立起,“因为君要超越的是自我限制,要确定自己曾否认的事物。唯有如此才能如隐喻一般乘风而起。君既能再唤我而来,说明体内还有一丝天意残存。眼下便是靠此扭转乾坤之时!”

猫头鹰的声音高亢嘹亮,我被震得心神激荡,几乎忘了呼吸。对方语声在耳边久久回荡。

我吞咽口水,擦掉额间的汗:“那咱们这就启程?这里距长马岛不近,这般时候不好找车……”

“不不不,我们不去长马岛,亦不坐车。”对方截住我的话,“那样属于自投罗网,舍身进入敌方老巢那可不是好玩的。君需通过隐喻到达目的地,这样才能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通过隐喻?”我看向对方,“通过你?”

“吾确是隐喻,但属公共之物,君并无操纵权限。”猫头鹰微微眯起金黄色的瞳孔,“君需要自创一段隐喻,这样才能如指臂使。”

“可我并不会创作什么隐喻啊!”我睁大眼睛,“你有什么好办法帮帮忙?”

猫头鹰闭眼沉思,全身如石雕般一动不动。这时窗外又落起小雨,刷刷雨声绵密的铺满黑夜。雨味飘进屋里。

片刻,对方睁眼。

“绘画,歌曲,音乐,君都不擅长吧?”

“这方面如同白痴。”

“那么睡觉,睡觉你可在行?”

“睡觉?”我皱紧眉头,“像平日里那般睡?”

“还要做梦才成。以梦境隐喻现实,君借道梦境,从此处穿到彼处。这样既不容易被发现,又能获取最真实的消息。”

半晌后,我说道:“一如从世界的一边来到另一边?”

“可以这般理解。”对方翘起羽毛簇。

“不过这样获取的消息果真有用?”我有些拿不准,“毕竟梦境不好把控,容易受潜意识影响。这样即便真实的东西可能也会像哈哈镜里一样扭曲放大。”

“哈哈镜是什么,我当然了解。但不可否认这样才最真实。隐喻包含本体和喻体,君通过梦境拿来喻体,自然也就能得到本体。”猫头鹰振振有词,“一如软件程序里的秘钥,通过MD5算法加密,再配合秘钥利用算法解密。如此而已。”

“你还了解程序算法?”我着实吃惊。

“粗通粗通,开始说过,吾也有学习能力。”

我沉默稍顷,抬起头:“如此说来,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君问的可是如何顺利入睡?”猫头鹰略歪下头。

“正是。毕竟睡意可不好引诱,这需要自然的过度。否则一旦神经紧绷,对方会因惧怕不敢上前。”

“这好办,君想象性欲就好。”

“性欲?”

“没错!这世上没有比性欲再自然的东西了。麻烦君想象近来印象最深的性欲,那时间一切矫揉造作,刻意营造,穿凿附会的想法通通都会消失。”

“果真如此?”

“君试试便知。”

于是我躺到床上。以尽量自然的姿势平躺,脑袋放空。直截了当回忆起玥。回想她临走情景。对方拉上窗帘,关闭电闸后朝我走来……几乎被消磨殆尽的记忆碎片迅速借风复燃般。直通心曲的温柔惬意迅速引来睡意,不出猫头鹰所料的,我即刻入睡。

待得意识清醒,我置身世界的另一边。

如同施展魔法。不过梦境有时本就如魔法般神奇。我快速检视四周。照旧一片黑暗,看来世界另一边也正处黑夜。我尽可能将周围环境尽收眼底,传输到大脑快速思索。

此地似是一废弃的建筑工地。凹凸不平的院落内堆放着圆形钢管跟石板,空余的间隙杂草丛生。作工人宿舍用的活动板房大门紧闭,水泥搅拌车跟小型挖掘机如同破烂儿龟缩墙角。我抬起头,月牙在流动的薄云上时隐时现。浅淡月光下,一切事物竟有些冷眼旁观的味道。

我检查自身。身上仍穿着入梦前的衣物——浅灰色布料短袖,黑色半身裤,脚底一双沙滩拖鞋。家中这么穿自是无问题,但身处户外就有些“捉襟见肘”。夜风几乎从四面八方吹来。太冷了!

我转过身,一栋二十多层高的安有玻璃幕墙的半成品大楼矗立眼前。

略回忆后,我记起对方身份。这儿正是住处附近的建筑工地!前几日还有工人整理建材,一阵敲敲打打将流浪猫狗惊扰得跑出来。

为何梦里会现身此地呢?我不得而知。也许是随意选点,也许有更深层的原因。总之我在猫头鹰的指导下,借用隐喻来到梦境中解救误入迷途的玥。而梦中场景是住处附近的建筑工地。这里会发生什么呢?我该如何做?这些通通不清楚。

我知道的唯有跟着直觉走。

“直觉会将你引领到想去的地方。跟着直觉走便是。”临行前猫头鹰叮嘱,“另外切记不可过分留恋其中,时间一到,无论是否救到人,都务必抽身。”

“等等!你不跟我一起?”我连忙道。

猫头鹰认真摇头,“这是君的考验,我涉身过多怎么像话。再说隐喻之间泾渭分明,我可以任意穿透墙壁跟玻璃,但不好穿越梦境,不能到达另一个隐喻之中。”

“这两根羽毛请君收好。”猫头鹰指了指夹在书中的两根鸟羽,“一旦消失,君必须自梦境回返。”

“羽毛消失是回去的信号?”

“对,羽毛消失后必须马上回来。”

“若不能回返呢?”

“那君恐怕要脱离现实了,活在隐喻中。最终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君恐怕也不愿成为我这样的吧,尽管成为我也便利多多,但这并不是如此简单的问题。因此,切记要及时回返!”

我重重点头。

一楼几乎被垃圾覆盖。废纸壳、碎砖头、裁截的铁管、拆开用了一半的水泥袋,几乎铺满整个楼层。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动物粪便味儿。

即便找工人收拾也不是一两天能弄好的,这里果真有人?我扫视四周。

随即,我朝楼梯走去。只能往上看看了。

没安装电梯,外面工人用的又打不开。因此只能爬楼梯。

楼梯很结实。但因为是半成品,缺少护栏。因此必须多加小心。顺着楼梯向上走。精神集中,眼睛注意着台阶。

很快来到五层。我待在楼梯平台短暂休息。休息时倏然开始恐惧。因视野清晰,楼梯缝隙下的状况十分清楚。一不小心就摔下去的念头不断升起,而摔下去便立时饮恨西北的场景也在脑海里持续上演。

我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深呼吸做了三次。让心情尽快平复下来。但小腿仍然发软,皮肤麻酥酥的。

为了解救玥,我必须克服一些东西。一些与生俱来的元素。若是连这楼梯都不敢爬的人,谈什么解救呢?

等体力略恢复后,我再次动身,沿着楼梯向上爬。原先一步两个台阶,现在改为一个。身体重心也尽力压低。

只是一次迈一个台阶,虽然稳健,但又有别的问题。因为我个子很高,腿比较长,一次没跨一个台阶委实有些“憋屈”。关键是身体没有伸展开,这样更累。

可一次迈两个台阶又太快了,重心容易不稳。一旦落脚没有踩实,身体便会向一侧倒去。若摔下去,那可就真万劫不复了。到时只能是来工地干活的工人跟流浪猫狗在荒凉楼里发现我。

不知不觉,我已精神恍惚,甚至忘记自己身处梦中。也许跟其过分真实有关。总之,我心中不断凝聚着现实性担忧。

好不容易到达十层,我几乎瘫软在地。两手撑地,头抵着墙壁,肺部像风箱那样喘息。甚至觉得空气中氧气不足,怎么吸气也吸不够。

当然,普通爬楼并不费力。此乃考验,猫头鹰说了,专门针对我的考验。一切皆是映射于梦境的隐喻。爬楼自然也隐喻着什么,或者说有什么隐喻着爬楼。

窗外自然一片漆黑。任何有亮光的东西都不存在。唯有头顶的月牙发着微乎其微的光。

对方为何播放着那首歌曲登场呢?我指的是猫头鹰,他以皇后乐队的著名代表作《波西米亚狂想曲》先声夺人的登场。想必有其深意。但我并不了解。不清楚的东西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一件。比如会说话的猫头鹰,之前就难以想象。但活生生的出现了。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这让我认识到至关重要的一点——世上还有许多认知外的东西,恐怕了解他们才有知晓谜底的希望。

歇息够了,我抓紧启程。两根羽毛还完好待在上衣口袋里。时间还够。

往后无话,我咬着牙一个劲儿的爬。

爬到第十五层花了不少时间。具体多久不清楚,梦里时间不以确切的数字展示,只以感觉。这回感觉比之前长。

因为体力已经彻底干涸。如今是在压榨生命的力量。用于普通生存的体力早已殆尽。

我将意志附身于每一块儿肌肉,注意力倾尽在呼吸上。一丝不苟的朝前进发。

我扶着墙壁长长叹气。身体因脱力不住的颤抖。

楼一共有21层(若以实际来参照的话)。也就是说再有6层便达终点。

这时羽毛消失一根。我无力在意。只机械的迈步。迈步。迈步!

行进17层中途时,我一脚踏空,身体一半从楼梯边摔下去。

倒下后,我死死抓住水泥台阶,身体紧绷。

十几个呼吸后,我找回方向,身体试探着往后仰。

往楼梯下看一眼,后脊梁一阵后怕。摔下去,肯定万劫不复。

毫无疑问,我正超越自身。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到达20层后,终于松一口气。心底泛起喜悦,像啤酒气泡那样。有一杯冰啤酒就好了。但眼下没有喝啤酒的条件,别说啤酒,一杯水都没有。

我站在20层的玻璃幕墙前喘息。体力一点一点恢复。身体像攥干水的毛巾重新吸水那样略微恢复活力。窗外,升吊机倾斜悬挂,缆绳笔直的从楼顶通往楼下。我观察升降机。仅仅为分散一下注意力。上面布满干涸的油漆跟水泥,看样子已荒废已久。我默默想象先前人们使用时的光景。想象头戴黄色安全帽身穿绿色荧光马甲的工人在这上面劳作。

这时头顶隐隐传来脚步声。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是人的脚步声,并非猫狗。声音以明显两足行走的特性,沉着的从远处走近,略微停顿后,又杳然远去。

什么人在这里呢?不是玥的脚步声,玥的我十分熟悉。不过,想必与玥有关。我决定上去一探究竟。

片刻,来到顶楼。透过安全门,我闪身而入。里面的构造与一楼别有不同。一条狭长走廊弯弯曲曲向前延伸,长廊两侧是数不尽的房间。很小的小房间,一个挨着一个。墙壁上光溜溜的,如同嫩滑女人的皮肤。与其他楼层不同,这里装修过。地面铺了大理石地板,墙上刮了大白,天花板预留了电灯的位置。

有人在废弃的烂尾楼里偷偷装修使用!

我向内侧探头,里面漾着脏鱼缸般浑浊的黑暗。这些房间做什么用呢?写字间太小,办公室又无需这么多。

监狱!我蓦然想到。闭塞的小房间让人联想起监狱。我心间陡然一阵窒息。

走廊里空无一人。尽管如此,我依旧脱下鞋,光脚行动。

大约走过十几个空房间,终于发现一处亮着灯的所在。想必那就是目的地所在。

我踮着脚猫腰前进,悄声来到房间外,谨慎往里探头。

这是一间大房间,毫无疑问的大。装修得体气派。大概是某位高级人物的办公室。正对门一张宽阔的红木办公桌陈立,上面整齐堆叠着文件、电话、苹果电脑……不一而足。一侧贴墙陈立相同配色的书架。两旁摆着两盆长势喜人的巴西木增添绿意。此外还有一溜黑色待客用的皮沙发。旁边摆着一个硕大的衣柜。这倒有些奇怪。因为衣柜的样式很普通,是价格低廉的一般货色。衣柜与周边的氛围根本不搭。看起来不像是气派人物使用的东西。摆放的位置也很稀奇,歪侧着身子杵在中央。

这时我发现了玥。

她坐在衣柜旁的木椅上,左手支颐着望向窗外。

我内心一痛,她几乎换了个人。一头柔顺的长发裁成齐耳短发,面容苍白,蓝色条纹服里的胳膊瘦瘦的,手小小的。整个人纤薄得如同褪色的水墨画。

确认屋内再无别人后我立即冲进去。

“玥!”

她没有反应。

“玥!!”我大声喊,摇晃着肩膀。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脑袋木沉沉转向这边。近前看,玥的变化让人心痛。

若走在路上,说不定会当成别人错过去。她的生命力消退严重。眼瞳失去往日神采,皮肤黯淡,因为过瘦,颧骨高高耸起,嘴唇惨白。简直就是马上就不久于人世的面相。

我拉起对方的胳膊。“得马上跟我离开这儿!”

玥几乎被拉了个趔趄,但并没有走的意思。

无奈再次重复,“玥!这里十分危险,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人来。相信我,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儿再说!”

但她依旧无动于衷。无神的眼底开始泛出一丝疑惑,然后嘴唇惊惧地张开,身体向后拉扯。我怀疑她似乎认不出我了,或者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人。

伸手想强行抱起玥离开时又无奈作罢。来之前,猫头鹰曾叮嘱:

“君必须让她自愿跟你离开。”

“自愿离开?你是说玥必须心甘情愿跟我走才成?”我说。

“对。强行带走在隐喻的梦境里毫无意义,猴子捞月。若是现实还成。但在梦里,就必须让她心底最深处认同才成。”

“可是怎么离开呢?从梦境离开这点怎么办到?”我问。

“这个简单,君平常做梦因何醒来,到时那样做即可。”

我回忆之前梦醒时的状况,“也就是说,我得在里面做些刺激梦醒的事?”

“可以那样认为。”

可如今怎么样让玥从心底愿意跟我走呢?说实话,连我自己从头到脚都未搞清怎么一回事,被猫头鹰推着稀里糊涂的进入梦中,自己果真有把握说明白吗?

如何向她解释隐喻是怎么一回事?

梦中相见又是如何办到?

我为何蹑足潜踪的到这里来?

而且眼前的人,果真是玥吗?而不是时光幻影样的东西?

我低下身半跪,牵起玥的右手紧紧握住(几乎感受不出体温的手),眼神尽可能真挚,以低沉柔和的声音说道:

“如今是怎么个情形,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我也不清楚。”我小心翼翼抚摸玥的手背,斟酌词句,“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应当在一起。不能再分离了。我有一同解决问题的决心。猫头鹰,反猫头鹰,有黑痣,没黑痣,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有没有房子车子,这些眼下通通都先不考虑。迫切的想法唯有跟你在一起,回归先前的普通生活。所以,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

再看玥的反应。依旧木然。不过眼底好似慢慢聚集些星光。若是平常,自有等待耐心。但此刻非比寻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来,一旦被抓会有什么下场呢?我想起外边一排排监狱似的小房间。

抬头查看时间,可墙壁上无有钟表那样的物什。又看一眼胸前口袋里的羽毛,还好端端的待在那儿。我不由对其怀有亲切的感情。

大约过了十分钟那样的空挡,玥眼睛里的星光终于凝聚足够了,她握紧我的手,嘴唇微微颤抖,喉咙“磕磕”发出声音。

她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口。眼角流出泪来。

这时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不疾不徐,磕嗒磕嗒,是刚才在楼下听到的脚步。有人正朝这儿过来!我马上起身。脑中快速计算。

现在出门非要跟人家撞个满怀。那就只能先在屋内躲避。无需多想,我马上选择了衣柜。

打开衣柜门,里面空空荡荡,简直就是为藏身准备的。我钻进去,轻轻关上柜门。

玥对此无有反应。想来不会漏出破绽。

当然,我并不清楚来人是谁。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梦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出现,也许踏着脚步而来的是索林·橡木盾,或者青面。我只是依据直觉,“下意识”选择躲藏。无关逻辑、法律、道德,或者别的现实性规则。

透过柜门的缝隙(预留好似的),我观测到来人。一前一后来了两人,正是长跟短。

两人依旧一副白天模样,西服、领带、单肩包。要说变化,就是好像长的脸上的不协调处愈加过分,短的嘴巴几乎抿成一条看不见的缝。

两人进门,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长来到办公桌前坐下,拿出一旁的文件。短坐到长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再无动作。我忧心忡忡的摸了摸羽毛,尽管还在,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消失。在那时我必须退出梦境才成。

又过片刻,长直直起身,将手中的文件整理好,眼神示意短。两人缓步来到玥身旁。我屏住呼吸。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照例由长开口。

玥冷漠的看了对方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抓紧签字吧。签上字一切就大功告成,再无后顾之忧。”长递过手中的文件,我赫然看到上面“保证书”三个字。

玥接过笔,签了字。

“那么,”长看向短,后者点点头,“那么这边的手术也准备妥当。请跟我来。”

手术?什么手术?看来他们还准备对玥做什么。

不过梦境中的手术应该也不会是真正的手术,那该是某种隐喻。我宽慰自己。

玥缓慢起身,跟随两人向外走去。亦步亦趋,脚步轻浮,仿佛一具空壳。

不久,三人消失在门口,脚步声走远。

我缩在衣柜中挣扎。想去阻拦,又觉得无济于事。玥的状态不对劲,那不像是我立刻就能解开的难题。再说,羽毛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努力平复呼吸,确认屋中没人后,打开柜门,来到窗前。窗户大敞四开,我从窗边一跃而下。

这是到此后马上便想到的离开梦境的办法——从大楼上跳下来。

耳边风声呼呼,眼前的地面急速放大。我霎时苏醒。

醒来不久,又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七点。

这回没有梦,不管是映射隐喻的梦,还是普通的梦,通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