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前额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章 被迫签署的协议 猫头鹰会说话 有关玥的真实噩梦

翌日周一,我被耀眼的阳光刺醒。花了十分钟才了解状况。

我躺在床上。卧室的床,熟悉的柔软。身体四仰八叉。十分难看的姿势。有点像溺水后被冲上沙滩的尸体。

不管怎么说,昨夜在卧室睡的。自玥离家后,头一回睡在床上。当时被声音吸引来,不知怎的脑中的弦突然“砰”的断了。身体直直倒下。幸亏是倒在床上,若砸在地板,非磕得头破血流。

时钟的指针指向一点。睡了八个钟头。再有六个小时将迎来天黑。六个小时有时可以眨眼而过。但愿今天别再有匪夷所思的事发生。

手机上有两通未接电话和十几条信息。都是经理发的。十分抱歉的是,暂时上不来立马回电话的心情。于是先置之不理。

罢罢,睡八个钟头跟九个钟头也无甚区别。就当又多睡一个小时再给他回电话。我对自己说。

将手机扔到一边,我看向一旁。

窗台上那根漂亮的棕色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好整以暇活灵活现的信件等待开启。然而暂时也没开启的念头。

我起身朝客厅走去。到餐桌旁倒一杯水一饮而尽。接连喝下三四杯后,身体终于略微振作。我倚着餐桌打量四周。大致还是原先模样。大家都各就各位,无甚变化。

除了桌子上的书被拿走,女子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哦对,还有地上的烟灰。我拿起扫把打扫干净,然后拉出另一把椅子坐下。眼前这把曾被其赤身裸体的坐过。望着餐桌上的书,陷入漫无目的的沉思,若真有“解忧杂货店”便好了。不论是否解忧,对方至少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请将未来的事告诉我吧!玥究竟为何跟那女子扯上关系,而“反猫头鹰联盟”又是什么?

午餐靠叫外卖解决。黄焖排骨饭。吃完后,血糖上升,幸福感上来不少。

我马上给经理打去电话。就旷工的事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人没事就好。突然联系不上还有些担心,得知没事就行。”对方缓一口气,“……不知出差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可以去。”

“可是不是说有事情走不开?”

“尽量把日程调开。不过也有可能中途回来,因此提前向您说明。”我说。

“这是当然,公司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如有要紧事当然可以回来。这次可帮了大忙,财务那边我会打好招呼,一旦甲方那边结了尾款,项目分红也立马到账。”经理的声音兴致勃勃。

我说十分感谢。尽管并不那么感谢,但不妨这么说。

他对我的“回心转意”似乎相当满意,在电话里既表达感激又沾沾自喜。可我实在共情不来。与反猫头鹰女子一般,经理跟我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挂了电话,我到卧室拿起那根羽毛,与之前的一起放在手中对比。应该出自同一只鸟,一只至少活了四十岁,曾现身丹麦小镇,峡谷里捕捉黄羊的巨型雕鸮。这次对方的身影被我瞅个正着。

再见面说不定是脸对脸的对峙。我突然有此感觉。随后将两根羽毛夹在《解忧杂货店》中。

两点十分,敲门声响起。声音不疾不徐,是知道家中有人的那种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前。矮个在前,高个在后。两人像等待跳出草丛的野兔那样注视我。

“你好。”我说。

“你好。”只有矮个子开口。

“有什么事?”

“我们是社区的服务人员,上门检查水表和天然气表。”矮个子说道,声调与其个头相反的高。

我上下打量两位的尊容。两人同穿一套制式西服,打一样的红色领带。矮个子的衣服还算规整。高个的袖口则磨损得厉害,衬衫的领口处布满油污,而且也不合身。

我把目光移到矮个子脸上。一张泯然众人的脸。上面细看有不自然的地方。在右侧嘴唇跟鼻翼下方的连接处。二者靠的过近,所以有一种挤压变形的不协调感。

“查什么水表?”我说。

“自然是住户用水计量表,用来统计大家用水量的玩意。天然气表则是——”他用手摩挲下巴,那里有未刮净的胡茬。

“测量使用多少天然气的仪表。”我说。

“没错,是那个玩意。”对方放下摩挲下巴的手。

我瞥一眼对方不算茂盛的头发,抵住门口。

“我并非问水表和天然气表是什么,那是小孩子都知道的玩意。”我重新审视对方的脸,主要是不协调位置,“我是问为何要来查它们。”

对方脸上浮现似很困惑的表情:“为何来查它们呢……自然是职责所在。政府发布的每年定时安全检查的政策,领导下达的命令。所以我们就来了。而且它们关系到居民的生命安全。前者倒还好,后面那个要是发生泄露可就不好玩了。到时候必定危害整栋楼的人,所有你身边的存在都不能幸免于难。”

我对他意有所指的说法不置可否。

“你们是什么人什么来着?”我说。

“社区的服务人员。”

“可有证明?”

“有的有的。”矮个子朝身后使个眼色,高个从单肩包(这才看到对方背了单肩包,其身形完美被其挡住)取出两个绿皮证。

我接过大致扫一眼还给对方。判断不出真假,有可能真是社区人员,也可能是设计好假冒的。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准备让对方进屋。也许因为昨晚,我开始有些神经质,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恢复正常。

“社区服务人员?”我不厌其烦的重复。

“对。上门做程序性的安全检查。”

“也就是说不具备法律强制性。”

矮个子挑眉,点点头:“是这样,法律上不强制。”

“那就请下次来吧,最近有些不方便。”

对方并没意料之外的表情,也无预料之中的意思,面容上古井无波。回过头朝高个子眼神交流,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这样的。”对方压低声音坦白,“我们是昨晚那位女士介绍来,来此是有重要的事跟你谈。”

“猫头鹰?”我惊讶道。

“是反猫头鹰。”对方纠正,随后从西服内侧口袋取出一把钥匙。那明显是我家的钥匙,持有者是玥,上面还挂着她的海豚吊饰。“为表诚意,这把钥匙物归原主。”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的人昨夜进入您家用的钥匙,如今奉还给您。我代表组织保证,往后未经同意进入家中的状况再也不会发生。”

我狐疑的望着矮个子,对方眼睛似正不遗余力的表现真诚。

“不过事不止于此,为保一切回归正轨,我们确实有必要跟你详谈一番。这其中涉及安全问题,不开玩笑的,绝对是不亚于煤气泄漏那样的安全问题。一旦有个闪失,不仅危害自己,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况且,退一万步讲,有些话听听也没关系。”

我考虑了好一阵,最终放他们进屋。

“抱歉,水表和天然气表还需检查一下。毕竟最开始就是为干这个来的。”矮个子微笑道。

我摸不着头脑,脑袋里一堆疑问。不过看样子不顺他们做下去,事情便无法展开。因此只能点头。

两人训练有素的穿上塑料鞋套,戴上白手套。高个子从单肩包中拿出纸笔。两人驾轻就熟来到厨房,一个掀开燃气灶上方的顶柜门查看天然气表;另一个钻到水池下方观测水表。不知是否是巧合,高个看天然气表,矮个看水表,个头儿正合适。

两人一丝不苟的记录数据。完毕后,一个打开水龙头观察水压,另一个拿出形似交警查酒驾的仪器测量天然气含量。

“嘟嘟嘟。”仪器微弱的响了三声。接着高个子来到客厅,手中仪器又响了三声。

“怎么?有燃气泄漏?”我瞪起眼睛。

矮个子面容变得严肃:“比那个严重的多。”

对方一声不吭的推开卧室的门,径直走到窗台前。床上还有我躺过的痕迹。不过对方无心注意,他边盯仪器屏幕边四处晃动,最终将其贴在玻璃上。不出预料,仪器霎时警报声大作。

我心立马悬起。这里正是羽毛出现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点点头,高个子将仪器关闭。

“请到客厅说吧。”矮个子看向我。

随后三人来到客厅。我为二人倒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他俩搬来椅子坐在一旁。

“先做个自我介绍,”矮个子清清嗓子开口,“与昨天跟您接触过的女子相同,我们都是反猫头鹰组织的成员。你可以称呼我为‘长’,称他为‘短’。这是我俩的绰号,取自姓的谐音,我姓常,常山的常;他姓段,一段两段的段。不过就身高而言,倒是他长,我短。只是绰号嘛,总是按照让人印象深刻的来。”

我点点头。

“尽管出自同一组织,但相互之间并不熟悉。你可以将其理解成大学社团,是叫社团吧,那玩意儿?”长看向短。后者点头。

从一开始短就未说过话,只是点头摇头或眼神交流。难不成有语言障碍?我忍不住猜想。

“可以看成社团,或者干脆老年人的广场舞会。结构相当松散,成员来自于五湖四海,各行各样。所以一开始也并未说谎。本人确实在水利部门供职,他也在住建局工作。我俩受社区管理方所托,上门检测水表和天然气,顺道完成组织任务。”

果真是顺道而已吗?我保留怀疑。

“我们这个组织来历已久了,大概自现代文明社会成型就有。存在意义不言而喻,是为了文明社会能稳定延续下去。想要稳定延续,就得清除障碍,消灭不稳定因素,对吧?为此我们得指定方针,排列计划,招兵买马,与对手斗智斗勇。”长将两手搭在身前,侃侃而谈,“不知《道德经》读过没有?”

我点点头。

“那就好理解了。维持文明社会的稳定是我们的‘道’,而为此展开的各种手段计划则是彻头彻尾的‘术’。”

“昨夜侵入我家也是‘术’吧?”我说。

“没错。”长坦然承认,“具体情形不知,或许不怎么光明,但那确实是术的一种。是为达成目的必须使用的一种手段。”

“能告知其目的?”

长定定的注视我,嘴唇为难的抿了抿。而嘴唇一动,与鼻子的间距就愈发缩短,形似逐渐逼仄的死胡同。

他短暂叹息一声开口:“原本我们有自己的谈话顺序,像1,2,3那样排列。因为必须让你了解1,才有可能知道2。”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主动道。

“出自《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也是下篇德经的第五章。”对方点点头,“原意是指原始混沌衍生阴阳二气,阴阳相交产生和气,三气衍生万物。用在此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也没什么问题。”

此人对《道德经》好像颇有钻研,我想。一位热爱《道德经》的水利局职员,并且还是反猫头鹰联盟的成员。就像乌龟长了翅膀在天上飞一样。

“只是跳过1解释2也未尝不可。毛线团从哪里都解得开,无非多费点功夫。”长直了直腰,“那我就直言相告,那位女子昨夜前来是为了解你。”

“了解我?”

“通过做爱。”

我无言望着对方。

“不是玩笑,确实如此。她昨夜与你激烈性爱,为的便是将你彻彻底底摸清。当然,”长叠起腿,两手交叉放在腿上,“不是非得跟你做爱不可。了解一个人的方法多种多样,靠打听,靠调查,靠做朋友,甚至24小时监视,皆无不可。不过不得不承认,做爱的效率最高。当然,这其中涉及技巧。”

“做爱的技巧?”我艰难道。

“就是方法,说白了就是‘术’。”长轻快的颠两下脚尖,“只要做爱,大脑意识防守就会薄弱,最适合趁虚而入。而一旦做爱,两人想必要赤身裸体坦诚相见,整个肉身紧密相连。她便是趁此潜入进去,收集有用的信息。”

“进入我的身体?”

“是啊,肉体上虽是你进入她的身体,甚至还沉沉射精。但精神上是她偷溜进去,然后像翻看资料书那样阅读你的信息。”

我轻轻屏住呼吸。

“不明白,与人做爱便能了解一个人?”

“自是不那么简单。刚才说过,需要技巧,天赋异禀的技巧。而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那时做了春梦吧?她向我们提起过,进入家中时,你好像正躺在沙发上兀自做着深刻又繁复的春梦,那梦将你的意识搅成一团,因此更容易下手。”

我注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那天梦里先是跟玥做爱,接着是超市遇到的女人。梦里确实稀里糊涂,乱成一团。但这跟收集我的信息有什么关系呢?女子说的已调查完也是这个意思?

“还是很难理解。”我如实道。

“难理解也正常,若是马上知道倒让人吃惊。”

“不过为何要了解我呢?换句话说,我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获取?”

“这个问题好!如此我们便从第三步来到第二步。”长放下架起的腿,身体微微坐直,“我们需要了解你是否与猫头鹰接触,以及接触到何种地步。以此判定你还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结果呢?”

“可喜可贺!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那位组员说你身体里还没有猫头鹰的影子,大部分理念还都规规矩矩。”

“依旧不明白啊,为何我身体里会有猫头鹰的影子?而且一旦有其影子,便无回头机会?”

长有些难办的挠了挠本就不多的头发,短则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犹如安静消化食物的棕熊。

“确实不好解释。涉及的内容太多。跳过第一步、第二步来解释第三步就是会如此。先来解释我们为何会盯上你。”长举起水杯痛快饮一口。

“说实话,你接触过猫头鹰吧?或者叫鸮。总之是双眼像人长在前方,身为鸟,却有一张猫儿脸的家伙。对方留下了羽毛。你将其交给朋友研究,得到不少信息。昨天还特意跑到动物园近距离观察,下午在图书馆借了资料,对吧?”长微微一笑。不消说,脸变得不协调。

我点点头,惊愕不已。

“不必吃惊。刚才不是说过?了解一个人的办法很多,其中有一条便是监视,24小时的监视。360度无死角,包括你的通话,微信等等,通通都能从数据后台获取。”对方微微后仰,身体贴紧椅背,“其同样是‘术’,某些时候迫不得已使用的手段。”

我内心震动。自己被人监视着,却毫无察觉。

“总之,话说回来,在我们的监视下,猫头鹰确实来过。而且最先接触的人不是你,是你的女友。”

“玥?”

“没错,非常杰出的人啊!”长赞扬似的说,“能跟这样的人交往想必很幸福吧?”

杰出倒是感觉不出,但确实很幸福。

“首先察觉我们监视的便是她。其实也不能称为监视,只是常规性活动。刚才介绍过,组织的成员人数众多,来自各行各业。因此,大家日常生活中就对周边事物心存留意。那几乎成为习惯。类似休息日陪老婆逛街的警察,对周边可能出现的犯罪情况保持机敏。”

“但一般人感受不出差别。”长略微转动脖颈,不怎么长的颈部,“换句话说,大家都该习以为常。但您女友洞若观火,并且找上门来。想来那是去年三月的事了,下着鹅毛大雪的一天,她急冲冲的来到社区的保安亭,质问为何总监视她家。”

长的脸上露出回忆神色:“着实吃了一惊啊!因为我们并未露出破绽,而且恪守着准则,绝不越线将手伸进人家家里。毕竟,即便警察也不能跑到人家翻箱倒柜的搜查证据,再将人定罪。”

“也就是说,你们平时跟普通老百姓无异?”

“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长强调道,“像之前说的,我在水利局供职,他在住建局上班,我们都在各自的单位领着薪水,以此养家糊口。平日里做无聊的工作,之余有平庸的喜好。”

“但我很难这般认为啊。毕竟你们归属于一个什么组织,还无时无刻对周围保持机警。”我反驳。

“那是因为你并未从心底站在我们这边。”长坚定摇头,“若心意相通,自不会有这些问题。

蜕变是一个漫长过程,需要对身心彻底的改造。在此之前,许多东西都无法理解,观点没办法趋同,我们亦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也就是说,咱们之间缺乏直通心曲的桥梁。”

我默默无言。

“可以向您透露个消息,”长的嘴角又勾起让脸不协调的微笑,“您的女友正经历着如此改造。”

“你是说她参加的长马岛的封闭式训练是在进行改造?”

“没错。那是我们一个资深据点。用以培养对社会稳定有帮助的人。”

我陷入短暂的失语。

“可她又为何找上你们呢?”我不解。

“这就要说到我们的敌人了,猫头鹰!十足可恶的不稳定因素!”长的脸色转冷,“在我们找上你女友前,猫头鹰先找到她。为弄明白怎么回事,她来询问我们。据我推测,猫头鹰正准备对其引诱。”

“引诱?”

“是啊,引诱其脱离这个社会,走到与之相悖的地方去。”

“那是什么所在?”

“这是形而上的说法。不过也可能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好像是北冰洋的世外小岛吧,那里纠结着一大批被猫头鹰引诱过去的人。”

猫头鹰将人引诱到北冰洋小岛?我想象了下,但什么也想不出来。对那里知之甚少,恐怕大部分时候都很冷吧,何苦到那种地方呢……我突然想起青面的电话,丹麦边陲小镇,三十多人在接触猫头鹰后突然失踪。

“这么多人被诱走,你们没有派人解救?”

长摊开两只手摇头,“解救一词是还有解救希望的人准备的,比如你,对他们只有长枪大炮。”

“长枪大炮?”

“对,因为已成敌人。”

我陷入久久的沉默,仿佛被人给关进箱子丢到月球。抬起头看一眼挂钟,三点十分。过去正好一个小时。这一小时里接收的信息过多了。

“能去洗把脸?现在脑袋涨得要爆炸。”我起身对长说道。

对方点点头,“请便。”短则继续一言不发。

五分钟后,我回返。脑袋略微清醒些。

“有个疑问。”我说。

长伸手示意请说。

“你们反对所有猫头鹰?”

“自然不是。普通的猫头鹰不反对。而且作为二级保护动物,应当善加保护才是。”长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我们反对的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与主流价值观相冲突的所在。而那种猫头鹰恰恰是这种象征。”

“能具体再解释?”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那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的玩意,而且必须庖丁解牛般找到合适的词语。”

“请说吧!”

对方停顿好一会儿开口:“首先,你认为文明社会是如何产生的呢?起源于文字?科技?还是哲学发展?恐怕都不全面。卢梭有句名言——文明诞生于人类建造藩篱之时。没有比这话再准确的了,简明扼要的点明文明社会的最重要因素,规则!”

“规则?”

“是啊,你之前提到法律,民众谈论的道德,人在社会行为处事的规矩,这些通通都是规则。都必须遵守。整个社会的凝聚成也靠此。古时候靠宗教,封建时代靠君王的人权天授,如今靠高位集权的政府引导,总之都是规则。规则一旦产生,束缚也随之而来。《西方哲学史》里,罗素就曾这般介绍——文明之抑制冲动不仅是通过深谋远虑,而且还通过法律、习惯与宗教。一方面是把社会的目的强加给个人,而另一方面,个人已经获得了一种习惯把自己的一生视为一个整体,于是越来越多的为着自己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目前。”

“因此遵守规则是所有人的事,”对方接着道,“一旦有人破例,损害的便是大家的利益。”

“说是这么说,可规则也不一定准确,强加给个人的社会目的也未见得就合适。”我提出异议。

“规则并不涉及正确。”长哈哈大笑,“这里并无对错问题。规则如同引导社会前进的河道,只有方向,没有对错。”

“不涉及对错,难不成就这样闷着头走下去?”

“当然不是,规则也在不断的产生和销毁。民众和高位决策者一同参与。为的是整个社会利益的最大化。”

“社会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我说。

“对,所以社会目的要强加进个人目的。”对方道。

“这么说,猫头鹰是破坏规则的象征?”

“没错。”

我低头思索,尽力捋顺几方的关系,然后问:“那么猫头鹰如何破坏规则?”

长的面容倏地绷紧,短也坐直身体,眸光立马硬硬的压迫过来。

我的问题好像触犯了禁忌。

短转头冲长眼神示意,二者略微交流后,后者点点头,好像是“请放心”的意思。

“关于猫头鹰的部分得到此为止。”对方道。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再讲就破坏规则。”长的眼睛坚定不已的看着我,仿佛是要将身体看穿,“想想看,猫头鹰对一般人而言本就是禁忌,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走进商店就能参观的东西。我们向你吐露是因你已经跟其有过接触。但也仅仅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对你绝没好处。”

有无好处好像应该是我自己判断的事,而且对方也并未吐露多少。不过并没这么说。

看我不想放弃,对方再次语重心长:“非是我不愿说。这跟本人意志无关,乃是高于我的社会意志决定。况且,普通人不了解猫头鹰是正确的。自问你周边有几个人知道猫头鹰呢?你的女友直到离去前也讳莫如深。而你那位切除黑痣的朋友还劝你将羽毛付之一炬。”

“话是这么说,但不了解透彻就总感觉好像缺点什么。”

“那是可以通过意志解决的问题。”

“钝感力?”

对方耸一下肩,“随便什么办法。”

我沉默不言。时间静静拉长。对方起身倒水。看来他怕热,口渴的不行。至于短的水杯则干脆没动。

我喟叹一声,十足纠结之后选择放弃。

长抬起胳膊注视一眼手表,开口:“怎么样?咱们继续下面进程吧。往后还有很多家要跑,若完不成任务,领导可是要骂的。”

“你说的任务是组织的还是……”

“自然是公司的,给我们发工资的地方所下达的任务。”长快速道。

“那请继续吧。”我说。

对方迅速点一下头,转过头用眼神示意同伴。后者接到指令迅速拿过单肩包,从中取出一沓文件以及签字笔。

“请看一下吧。”长将其递过来。

“这是什么?”我问。

“保证书。”

“保证书?”

“一种不具备法律意义、无有道德约束,但在组织内行之有效的契约。”长微微摊开手掌,“简单说,就是加入反猫头鹰联盟的敲门砖。”

“等等!我还没答应加入贵组织吧?”我慌忙道。

“知道知道,也没说现在就让签上大名。只是告诉你这件事。到最后接受下来,自愿签署时才会给你。一如你女友那样。”对方安慰似拍拍我的肩膀。

“玥也要签署这份保证书?”

“自然。想必过不太久,从长马岛训练营出来就会签。”

“那么你们也都签过了?”

“对,不过每个人的内容都不相同。”

我翻看手中这份。内容很多,形似事无巨细的房屋售卖合同,开头“保证书”三个字用四号黑体字展示。

前篇大约是关于猫头鹰的保密协议。不得泄露组织底细,不得向其他人以任何形式传递猫头鹰的信息。

后面是对我的个人约束。总之,社会意志正具象化的扑来。

“三十岁之前买一套房子?”我指着一条。

对方探过头来,像一只起跳一半的青蛙。

“啊,没错!有何问题?”对方挠两下脸颊,“可以选择缴纳首付后慢慢还房贷,也可以一次性付清全款。据调查你们该有三十万左右的存款,用于支付位置偏僻的小户型房子的首付不成问题。当然,若父母愿意帮忙,直接付全款也轻轻松松。”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为何要求买房子?”

“因为像你这般岁数的人都该有了。”他掰着手指头,“我大概是……27岁吧,那时房价还没现在这么离谱,但仍是一笔巨款。不像你这么幸运啊,父母帮不上忙,最终是自己省吃俭用,再东拼西凑才凑够一套二手小房子的首付款。那几年过得相当辛苦。不过本就是拼命的时候。后面慢慢好了,房子换了大的,像样的车也买了。生活虽辛苦,但也有收获。”

我望着对方的脸沉默。

“哦,对了!还有车吧,要求至少买一辆十到二十万的车。”长走到我身后,“什么牌子的倒无所谓,大众、比亚迪、宝马、奔驰,油车、电车,统统可以。车我不感兴趣,认为是代步的工具而已。给不出什么意见。但能买贵的还是买贵的。从经验看,这东西已然成为一种地位象征。开好车更容易受到尊敬。这跟前者是一回事,有一套房子别人才看得起你。当然啦,我们也不是非要别人看得起才活着,但锦上添花的事何苦不做呢?”

我被说服似的点点头。

“买房买车之后之后就是结婚生子了。”他说。

我往下看,上面果然写着,“三十岁前结婚。”

“跟谁结婚,对方是男是女,是大是小,是高是矮,同样也无所谓咯?”我咧着嘴说。

四点钟,两人离开。临走前将保证书留下。

“不是说得等签署时再交到手中?万一弄丢了可不好。”我不无忧虑道。

“丢了也没关系。”长拉起我的手,像多年没见的老友,“电脑里有电子版,再复制出多少份都不成问题。反正一定会签,到时我们再上门。”

短这时第一次开口:“监控!”

“哦,对了对了!还有这回事!”长用力拍脑门,“上年纪记忆总是丢三落四。还好有你提醒。”

“什么监控?”我注视两人。

“用于监视猫头鹰踪迹的监控。准备在屋外加装五个,全是最新的警用监控,具备夜视能力和强大的AI形状侦测功能。”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并不麻烦,而且必须这么做。”短第二次开口,“摄像头不直接安装在房屋上,那会打草惊蛇。这些会安排在隐蔽位置,伪装成社区监控,只将探头朝向你,明白了?”

我点点头。

下午六点,天空下起小雨。估计已下多时,因为察觉时地面已全湿了。我向窗外远望。火电站的冷凝塔孤独的若隐若现。建筑工地的几个塔吊规规矩矩一动不动。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视线上移。薄薄的一层阴云飘浮在城市上空,静静播撒着牛毛细雨。我四处寻找,并无猫头鹰的踪迹。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暴露的存在。

注视雨的时间里想起许多人,玥,玥的哥哥,青面,长跟短,以及昨夜跟我有肌肤之亲的那位女子。但并未想出所以然。因为本也不打算得出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