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落人亡
外面的雪花悄然止息,然而凛冽的寒风仍旧肆虐,仿佛在低吼着它的坚韧与不屈。宇文怜城自那简朴的帐篷中步出,目光穿越风雪,投向了远方。只见一群人被士兵们如铁壁般围困,缓缓向此处逼近。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锁,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疑虑。
这些人均系自南楚俘虏而来,男女老少,皆曾是身份显赫的王孙公子、妃嫔公主。他们昔日尊贵无比,生活在锦绣繁华之中,然而如今,却落得连猪狗都不如的境地。这并非他们的过错,历史长河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他们遭遇挫败,亦有可能面临同样的遭遇。此外,他们的失败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个人,南楚国朝政疲软,君主无能,最终只能屈膝投降,割地赔款,以此终结了长达三个月的战火纷争。
押解的士兵步履渐近,宇文怜城不忍再睹此景。尽管眼前这般的局面是南楚怯弱无能的体现,然而执政者的无能却使得无辜的妻子儿女深受其害,实乃可悲可叹之事。
他刚欲迈步离去,却突闻身后喧嚣骤起,士兵们的咒骂声与隐约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
“还不快起来,爷爷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军士暴躁的怒骂声响彻军营。
这样的叱骂连日来能听上好几遍,早已见怪不怪了,他继续向前走,此次大晋平叛,并非四方御主之军,四方御主除却宇文怜城手下三十万北府军之外,各自都有二十万守军戍守边疆,非战时不可动用,所以此次平叛,他带的是另一支锦城军,而并非亲卫北府军。而锦城军统帅郭鑫刚随大军回营,便派人来找他,也不知所为何事。
“你敢,我乃南楚云澜公主!”
一声清脆而严厉的女声在众多哭泣与求饶的杂音中脱颖而出,显得异常突兀。宇文怜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向那声源投去。只见一群南楚的王孙贵女,此刻形容狼狈不堪,衣衫褴褛,他们中间,一名女子在雪地上跌坐,她仰头怒目,直视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眼中透露出不屈与坚定。
凛冽的寒风持续不断,卷起地面上零星的雪片,她独自坐在其中,衣衫已难以辨认其原本的色彩,脸上沾满了泥土与污渍,然而,她的眼眸却闪烁着如冰晶般冷冽的光芒。他的心在那一刹那猛地一颤,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悄然升起,涌上心头。
那位士兵或许难以置信,一个被俘的敌国女子竟能展现出如此非凡的气魄,他稍作停顿,随后才从惊愕中恢复过来。
“你一个俘虏还敢如此猖狂,今天非要让你尝尝厉害。”
士兵以抽打为掩饰,试图掩盖内心的慌乱,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呼啸,随后狠狠地抽打在那女子的身上。然而,那女子依旧怒目圆睁,神情坚定,毫无动摇,仿佛那鞭打对她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触碰。她身后的俘虏们则挤成一团,颤抖不已,连哭泣的声音都因恐惧而不敢发出,只能默默忍受这恐怖的压迫。
“你们晋国野心勃勃,但我南楚绝不会因此屈服。元知忆,虽身为女子,绝不会向贼人低头。“清厉的女声回荡在空气中,身后原本瑟缩与哭泣的声音逐渐平息,众人也在这坚定的声音中,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让你嘴硬!”那军士又使劲抽打了几下。
“大哥,不如把这娘们交给我们哥几个。”身边的几名士兵发出了带着轻浮意味的笑声。
然而,她的眼神仍旧冰冷而锐利,犹如冰封的利剑,闪烁着坚不可摧的光芒。宇文怜城在一种莫名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她。
“张帅统领。”
“少柱国。”这几个士兵见来的是宇文怜城,连忙收敛行迹,一一行礼。
“此次行军走的匆忙,我想起身边还缺个服侍的侍女。”
他在那些俘虏身上巡视,最后目光落在了坐在雪地里的女子,伸手遥遥一指。
“我看她就可以,待会你把她送到我的帐中。”
“这……”张帅做出一副为难模样。
“怎么?一个小小的俘虏我都不能带走?还是张统领觉得,我这个少柱国不够分量,要北府军来跟你要人……”
他斜眉冷冷看他一眼,张帅统领心里一个咯噔,忙满脸带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这女人泼辣凶悍,怕一不小心伤了您。”
“无妨,我自有方法将她收拾的俯首帖耳。”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身边的士兵笑的暧昧,张帅统领一副我懂的表情,脸上笑的跟朵菊花似的。
“小的立刻给您送到帐中。”
炭火在帐中燃烧,营造出温暖而舒适的氛围,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帐外。元知忆自姑苏被俘后,一路北上,夜不能寐,遭受了晋兵的冷眼与残酷对待。他们被当作无物,饱受严寒、饥饿与鞭打叱骂的折磨,使得她身心疲惫至极。此刻,感受到这份久违的温暖,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仿佛得到了解脱,困倦感愈发强烈。然而,她却极力抑制着这份困倦,坚守着内心的坚韧。
元知忆对那个人的记忆异常鲜明,时而冷冽如冰,时而邪魅难测的眼神,让她深信此人与那些押解他们的士兵并无二致。晋人对楚人的轻蔑与鄙视,如同视猪狗一般,两国之间隔阂着深重的家国仇恨,互为宿敌。因此,她坚信,这个人绝不可能对他们抱有好意。
刚从锦城军统帅郭鑫的帐中走了出来,宇文怜城却是眉头紧皱,之前郭鑫的一番话,摆明了锦城军已经站在了若云澜那边,郭鑫言语之中必言之太尉之意,此等朝廷,实在是令宇文怜城头疼。
不敢再将这个念头深想下去,加快步伐掀开帘帐走了进去,帐内昏黄,余光一瞥间只见角落里坐着个女子。见他进来,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凌厉的眸光随着他的身形而移动。宇文怜城这才想起这是自己几个时辰前讨要来的南楚公主。
元知忆缩在一角,警惕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右手在袖中攥的死紧,那里藏着一把可以保全她南楚公主清白的利器,必要时也可斩杀几个晋人,从姑苏城破就一直藏在她怀中。
宇文怜城看到她还穿着之前肮脏不堪的衣衫,眉微微蹙了蹙,若云澜的狗当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人这样脏就丢进了他的大帐里。眸光一瞥,她残破的衣衫,和她被抽打过的后背,鞭痕交错,正洇洇渗出血水。正常情况下伤口没有道理在过了几个时辰还没有结痂,想来应该是一路上受过不少鞭打,伤口始终无法愈合加之寒冬天气,化了脓。
他想了想迈步向前走去,元知忆看着直直向自己走来的宇文怜城,心中恐惧,却仍拼命克制不让身体颤抖。然而他仍旧脚步不停向自己走来,恐惧随着宇文怜城一点点的靠近,渐臻极点,元知忆像一只兽,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迅捷出手,皮肉被刺破,血滴落响在毡毯上。
元知忆像一只搁浅的鱼,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宇文怜城捂着带血的手背,血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他瞪着眼前的女人,常听人说南楚的女人个个温柔似水,南楚的公主更是文雅端方,现在看来都是骗人的。
元知忆是拼了必死的决心的,使了全身的劲,却也只是刺破了宇文怜城的手背而已,如今一击不中,她浑身的力量散尽瘫软在地,身体再也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帐中弥漫起血腥味,他本是想将怀里的伤药给她,却不料她竟这样敏感,宇文怜城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瓷瓶扔在元知忆脚下,转身掀帘走出,徒留元知忆躺在地上,脑中混沌的想着:一会儿定然有粗暴的士兵来将她拖走,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狠狠的鞭笞?管他呢,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唇间渐渐漫出一抹笑来,手中还紧握着那把尚还带血的匕首。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四周陷入了深邃的宁静,眼皮仿佛被无形的重力牵引,沉重得难以抬起。随着意识的逐渐模糊,她最终抵挡不住疲惫的侵袭,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那昏沉的光线下,一个釉白如玉的瓷瓶,静静地躺卧着,与一旁瘦弱狼狈的女子形成鲜明对比。两者皆沉浸于一片柔和而温润的白色之中,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只留下了那沉静而又细腻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