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绒与祀
商容原本低头倾听。
诸侯间的相互征伐，并非首次出现。
根据过往的惯例，帝辛肯定会怒不可遏，随即下令，命那两位诸侯亲自前往朝歌接受裁决！
若不遵从，便将发兵灭国，荡平其国。
诸侯的整个家族也将被押上囚车，送往朝歌作为祭祀先祖的祭品，那些不敬王权且地位显赫的诸侯，正是最佳的人牲！
只有这样，才能使天下诸侯心存畏惧。
然而商容未曾料到，此次帝辛并未立即下达命令，而是先征询自己的意见！
他确实有些忧虑，担心帝辛一旦情绪失控，便会立即命令朝歌出兵。
目前闻太师正率军在北海平定叛乱，朝歌的兵力不足，正处于虚弱状态。
若再分散兵力，朝歌的安全将受到威胁！
沉思片刻后，商容迈步走出队伍。
首先向帝辛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启禀大王！”
“息、弦两国国力弱小，想必是缺乏教化，否则不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然而正因如此，两国争斗如同孩童嬉戏，影响有限！大王不必过于愤怒！”
“不如赐予东伯侯姜恒楚斧戎，命他前去调解。”
“若两国情有可原，就让这两个诸侯停止争斗、亲自前往朝歌请罪；否则，东伯侯可直接领兵讨伐，摧毁其国家，灭其宗族！”
殷凡听后，眼中立刻闪烁光芒。
自然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随即大声笑道：
“丞相所言极是，与寡人所想不谋而合！”
东伯侯姜恒楚作为天下四大诸侯之一，实力雄厚，解决这两个国家的问题易如反掌！
并且他还是帝辛的岳父，至少目前对大商忠心耿耿。
完全不必担心东伯侯持王节叛变，引发其他不可控的事件！
最重要的是。
这样处理，殷凡根本无需担忧！
商容得知帝辛直接肯定了他的观点，并且对他赞赏有加，内心感到无比愉悦。
——大王确实重视我们！
“大王英明！”
群臣立刻异口同声地高呼。
被这么多人同时奉承，如果是你，会感觉如何？
反正，殷凡只是短暂地感到得意，便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尽快完成才是关键！
随后，又有大臣提出报告。
这次报告的内容是关于国家重要事务中的“祭祀”。
起因是西岐本应按时提供的奴隶迟迟未被送往朝歌！
殷凡听闻此事，心中立刻一惊。
“西伯侯姬昌现在已有叛逆之意了吗？”
大商对于祭祀祖先的英灵极为重视，尽管帝辛对此不太热心，继位后已废除了一些残酷的人祭仪式。
然而，深植于商朝文化中的祭祀传统，并非短期内可以根除。
西岐，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武丁时期，西周的始祖亶父臣服于商朝，并被安置在周原地区发展。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征服周边的野蛮部落，为商朝提供奴隶，用作祭祀的人牲。
若遇荒年，祭祀的奴隶数量不足时。
你认为商朝会宽恕他们，允许周人拖欠债务，还是让周人自行承担后果呢？
在深入融合帝辛的记忆，并结合自己近期的所见所闻后，殷凡突然意识到:“商周之间实际上早有宿怨，姬昌或许已经在研究占卜之术……即暗中谋划反商！”
占卜是祭祀中不可或缺的环节，是与神灵沟通的桥梁。
在大商，谁能与祖先、神灵对话？
唯有帝辛。
也只能是帝辛！
你一个小小的西伯侯，竟敢研究这些，你意欲何为？
“因此，帝辛囚禁姬昌，并非仅因妲己的诱惑，或是昏庸所致！”
殷凡心中不禁感慨：这他妈的是昏君？
但他并未立即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瞥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比干，面带微笑地询问：
“王叔，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之前已征询过商容的意见。
雨露均沾，这次轮到比干了！
比干听到殷凡的话，心中一震。
昂首阔步，径直走出队列，向帝辛鞠躬后，大声说道：
“大王，祭祀乃国家大事，绝不能因西伯侯的疏忽而延误，否则祖先、神灵降罪，大商将难以承受！”
“恳请大王下令训斥，命西伯侯速速押送俘虏进京，并亲自前往朝歌，向大王解释……”
殷凡轻轻点头。
“王叔所言甚是，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理！”
“务必让姬昌前来见我……”
殷凡也对姬昌产生了兴趣。
甚至在想，如果姬昌来到朝歌时，直接将他除掉，那些圣人所定的封神榜会有何改变？
不过，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过，殷凡便放弃了。
“算了，若能通过努力、奋发图强来逆天改命，那还差不多，但这是封神……”
“直接杀姬昌，就是直接挑战圣人！”
“再者，真正完成封神伐纣大业的是姬发……”
“我还是好好享受当下吧！”
随后的朝会逐渐让殷凡感到乏味。
殷凡便依旧如之前一样。
不是询问丞相的意见，就是征询王叔的看法！
朝会中，商容与比干两位大臣全神贯注，既谨慎又充满热情地应对每一个议题。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赞叹不已！
看向商容和比干的眼神中流露出越来越多的羡慕之情。
过去的帝辛虽然不能说是独断专行，但也是很有主见的，一旦决定的事情，除了闻太师，其他人几乎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无人能够左右……
因为闻太师敢于采取行动！
而且帝辛还无法与之抗衡……
闻太师手中的雌雄双鞭，是先王帝乙所赐，拥有惩罚昏君和奸佞的权力！
大臣们在低头交流间，相互对视，显得有些困惑。
“大王今日怎会如此？”
但他们不敢直接询问，只能在心中默默思考。
而商容和比干则是感到无比畅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心的感觉了！
他们不仅能够坦率表达自己的意见。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建议都被帝辛采纳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
“大王确实没有欺骗我们……他确实视我们为国家的栋梁啊！”
武成王黄飞虎则带着一丝羡慕看着他们，眼中带着些许酸楚，目不转睛地盯着殷凡。
心中不断呼唤：
“大王，看我啊！”
“这件事我也有想法……”
可惜的是，现在的殷凡眼中只有商容和比干。
对黄飞虎不断投来的“媚眼”视而不见，了解封神故事的殷凡，自然更加信任这两位大臣！
就拿比干来说。
帝辛下令要看他的七巧玲珑心，不论这命令多么荒谬，比干真的动手取出了自己的心脏！
再看黄飞虎一家，他们可是后来反商的主力。
当然，殷凡也明白这不是黄飞虎的错，但作为帝辛，他必须站在帝辛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君王有令，臣子必须服从。
即使你是我的大舅子，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我又怎能信任你呢？
直到早朝结束。
十多天积累的国家大事，就在商容和比干的交替发言中迅速得到了处理！
殷凡强忍着想要伸懒腰的冲动，起身准备返回后宫。
结果却被比干拦了下来！
“大王！”
“大臣们已经汇报完毕，这些天累积的奏章我也已派人送往大王书房，请大王审阅！”
殷凡身子突然一震，望向外面。
“还有？”
从黎明开始，一直持续到太阳高悬！
整整一个上午，殷凡就坐在那里，像雕像一样聆听大臣们的汇报。
没有打瞌睡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没想到这还没完，还有奏章要批阅？
比干见殷凡神色骤变，急忙趋前，恭敬地鞠躬道：
“陛下，这些奏章皆由各地诸侯呈上！”
“陛下，不可忽视这些奏章啊！”
殷凡无奈，心中轻声叹息。
该死，想要轻松做个昏君为何如此困难？
无力地挥了挥手，不悦地说道：
“好了，好了……寡人明白了！这就去查看，还不行吗？”
“王叔，丞相，你们俩也随寡人一同……”
殷凡心中已有所打算。
待会儿就把这任务交给他们，自己偷偷溜回后宫寻王后姜宓！
此时大臣们仍在等候殷凡退场。
他若不先行离开，大臣们自然不敢散去。
殷凡向下扫视了一眼。
目光忽然定格在后排的费仲、尤浑身上，心中一动，殷凡对下方说道：
“费大夫，寡人闻你精于酿酒？”
费仲此时尚未得帝辛宠信，地位卑微，仅是个小角色，排在众臣之后。
此刻突然听闻殷凡呼唤，愣了一下，迷茫地抬头。
“啊……我何时会酿酒了？”
失神片刻后，费仲心中迅速作出决定！
他哪里懂得酿酒，但这不妨碍他此刻应承大王的话。
反正现在王叔、比干急于带大王去审阅奏章。
肯定没空细究！
这段时间，他难道不能去打听，去学习吗？
唯有先吸引大王的注意，在大王心中留下印象，才有进一步的机会啊！
于是，费仲立刻朝殷凡的方向鞠躬道：
“臣略知一二，不知大王有何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殷凡望着一本正经的费仲。
心中倍感惊讶，随即对费仲露出赞许之色！
这小子挺机灵的……
所谓的擅长酿酒，本是殷凡随口一提的借口，没想到费仲竟敢应承。
有趣，这奸臣果然与众不同！
殷凡随即笑道：
“不必至死方休……”
“寡人偶然得到一酿酒秘方，听说你擅长此道，想让你尝试一番！”
“那就这样，明日下午你来王宫见寡人……”
说完，便转身离开。
比干本想说些什么，但殷凡已动身，他没有机会开口，只得将话吞回肚中，紧随殷凡而去！
待帝辛、商容、比干离开后。
大殿内顿时喧闹起来！
群臣一边离开，一边低声议论着，有的谈论今日早朝提及的大事、小事。
有的则对帝辛的突然转变感到惊奇！
而费仲则低头急忙往外走。
别人不急，他急啊！
他对酿酒一无所知，既然应承了帝辛的话，必须赶紧找人了解情况。
突然，一个身影窜到费仲身旁。
“尤浑？”
“你挡我路做什么？”
尤浑微微弯腰，向费仲探头，轻声笑道：
“我还不知道费大夫你竟然擅长酿酒呢……”
费仲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他转过身，试图避开尤浑，想要离开！
尤浑急忙伸手拦住费仲，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轻声说道：
“费大夫，别急啊！”
“我别无他意……但我知道朝歌城中有一人，酿制美酒堪称一绝！”
费仲立刻停下脚步，皱眉望向尤浑。
这时尤浑变得严肃起来，向费仲拱手，低声说道：
“我愿意帮助费大夫，只希望费大夫日后得势，能在大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费仲面无表情，轻轻点头。
“此事易如反掌！”
……
殷凡自然不知自己随口一言，竟会引发如此连锁反应。
他此刻正愁眉苦脸地走向书房。
商容、比干两人低头跟随在后，看起来不像是随从，更像是押送的卫兵！
进入屋内后，殷凡只是匆匆一瞥。
随即面色大变：
“这么多？”
只见书桌上，一摞摞的书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殷凡看后心中暗叫苦。
商容、比干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管理天下九州、八百诸侯，怎么可能仅凭朝会上的几件大事就定夺？
还有无数细节问题。
都需要帝辛亲自处理！
殷凡皱着眉头，走到书简堆成的小山前，随手从“山顶”拿起一卷，掂了掂。
哎呀，真沉啊。
拿着这玩意翻阅一整天，那不得累坏了吗？
殷凡强忍着不耐烦，开始翻阅书简，他继承了帝辛的记忆，自然对这些文字了如指掌。
看了一会儿，殷凡直接把书简扔到一边！
忍不住回头对商容、比干抱怨道：
“竹简难道是免费的吗？”
“费这么大劲，把这些书简呈上来，难道只是为了夸赞寡人的英明？”
真是的，我的英明还需要你们说吗？
尤其是还得捧着这么笨重的竹简，一天下来，不腰酸背痛手抽筋才怪！
比干一脸困惑，连忙捡起一卷竹简翻看。
不久后。
比干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随后尴尬地抬头，对殷凡说道：
“诸侯们如此敬仰大王，这真是好事！”
但同时，比干心中也感到一丝惊讶。
过去的帝辛，最喜欢听诸侯们的奉承和朝贺，今天怎么显得有些厌烦？
这时殷凡指着眼前的书简堆，对两人说道：
“丞相，王叔……如果这些奏章都是阿谀奉承之词，寡人认为没必要去批阅！”
“若是真心崇敬寡人，直接把封地里的宝物送上几车，美女送上几百个，不比说这些空话强？”
商容听到殷凡如此直白，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他低下头，微笑着迅速回应：
“依臣之见，并非全然如此！”
“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人讲求实际……”
殷凡目光一凛。
“朕的光阴如此宝贵，难道老丞相认为朕应当将时间耗费在这些卷轴上，费力寻找你所说的那些有用信息？”
商容立刻弯腰鞠躬，连声表示不敢。
殷凡也恰到好处地向前一步，轻柔地托起商容，阻止他继续弯腰。
随后，他面带严肃地望着商容和比干，说道：
“朕近来深思熟虑，意识到以往事必躬亲，反而无法洞察全局！”
“整天埋头于这些琐碎事务，大商怎能繁荣昌盛？”
殷凡扶着商容，轻拍他的肩膀。
“朕这些日子反复思考，认为是时候让你们承担更多责任，向你们放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