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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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界观:命运之轮

2019 by橘子

楔子

初生,沉郁的蓝是所谓世界的欢迎;终结,热烈的红是所谓世界的欢送。一个人的哭声,带来一条鲜活的生命;而一群人的泪水,带走一具笨重的躯壳。

“主在这里,给予我们启示。唯有赎净我们身上的罪,主方可与你同在。阿门。”

九的脚踝上安着一副陈旧的锁链,在她淤积着青紫的手腕上,也静静的躺卧着一副木质的枷锁。在神职人员的引领下,人群中层层叠叠的歌声向她奔涌而来。九望见他们蓝色或黑色的眼睛,每一双里都盛聚着悲悯与宽恕。

可是我要你们的宽恕干什么?

她感到怒火蔓延四骸,暴戾欲挣扎而出,但是她没有力气。

踩着柔软的红毯慢慢走向神父,看到脚掌的污秽染脏这种神圣的红,她的心情稍稍平复,甚至升起一丝诡秘的快感。

神父是名头发灰白的老者,九认识他的脸。在被关入地牢日子,他总是有规律地出现,把他的手放在她混杂着油污与泥土的头上,悲悯的望着她。

“Mea amica!(我的朋友)”他温和地询问九,仿佛她是前来寻他忏悔的迷路人:“你难道不能感知到主的召唤吗?你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主的恩赐,主的宽恕!你在迷茫什么呢,可怜的女士?”

神父或许想借此感化她,但是很明显,走上刑场的九将令他大失所望。

她是一个不配具有理智的人,万能的神把令人喜爱的逻各斯只赐予身份高贵的人,毫不在意的目光掠过土地上的普通人。

“They don’t deserve it.”看到女仆侍候他们浪漫的宴会时眼中常存的疑惑,贵族和学者们嘴角压抑不住辛酸的嘲讽,那是一幅洋洋自得又恐惧有损形象的模样,九时常注意到过。

她不明白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所以当主人对她抱有企图时,违背了生存法则,鲜血浸润她手上的老茧。所有的人来到广场,和善的神父引她登上高台,这一片束缚着无数魂灵的土地。

粗粝的绳索套在九的脖颈,无形的死神附身低语,喃喃仿佛恋人。绳索被许多人皮肤上的油脂打磨过,上面的倒刺却依旧令人疼痛。索套慢慢收缩,她的身体慢慢被抬高。像是口鼻被堵塞,呼吸渐渐困难,而后却是死亡来临时平静的欢乐。

九模糊的视野里,清晰地看到一双悲悯与宽恕的眼睛。

“F——u——r——o——r……(愤怒)”低且小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她的眼睛在一瞬间被点亮,很快变成失去灵魂的空洞。

第一章

陈一沿着口口大道慢慢走着,略微塌陷的肩膀透露出她的疲惫。手机在裤兜里嗡嗡地震动,她却只想慢慢地走,最好是走一辈子。

口口大道平直无碍,是为口口人员打造的一条专用通道。两侧都是跟盒子一样的建筑,不超过五层,是口口大楼。整条路都是死气沉沉的,大楼里处理的事务也是死气沉沉的。高一级的人员在上面照本宣科,下面的人心思各异,思考的是怎样爬得更高。

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的口口机构,上层没有精力去管,也根本不知晓这样的小城市是什么情况,简单来说,这里的口口就是口口。

陈一厌倦着这里的一切。

大学毕业,陈母以孝为名,勒令她参加口口口考试,进入口口机构,这一困,就是五年。

陈一从小口口口变成老口口口,拿着三千封顶的工资,常陪着陈母去楼底下晒太阳。小区的老人们羡慕的眼神黏在她们母女身上,她却觉得烦躁。

这样的生活也不算差。父母在这里为她准备了房子车子,往日的人脉资源现在都归属于她,她完全可以过着中等偏上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太糟糕。父母不想她远行,期望她嫁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安心生活,以后会怎样,一眼就看到了头。

小区是十年前的楼盘,当时主打的口号是“最优质的养老房”,所以里面住的都是一些年纪差不多的大爷大妈,年轻人不多。

陈一路过小区某个小花园时,吃饭早的一些阿姨们聚在一起正在议论什么。她认识里面一位阿姨,跟她对视上后,出于礼貌上前打个招呼:“李阿姨好。”

“哦呦,是我陈妮啊!”李阿姨今年六十,儿女都在国外,所以特别喜欢陈一,看着乖巧的陈一,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笑,“你知不知道赵家那个姑娘呀?”

陈一没回答。李阿姨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撇着嘴啧了一声:“今年三十了!这回跟爸妈说什么独身主义,她赵姨都快气哭了!啊呀!女人怎么能一个人过呢?没个人照看着,那能叫女人呢?”

陈一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李阿姨眼尖,这会儿旁敲侧击地说:“你说对不对啊?这女人,就是得有个男人,不然她还当什么女人了哈!”

“阿姨,我妈还在家等我吃饭,我就先走了。”陈一不想再呆下去,礼貌地朝阿姨们笑了笑,狼狈而逃。

电梯门开了,里面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高跟鞋哐哐地踩在地上,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昂头挺胸地走出大厅。陈一低头摁楼层,看到自己不超过五厘米的中跟黑皮鞋,心里又是没来由的烦躁。

吃饭时,陈母状似无意的提问:“你现在还是单身哈?”

“昂。”

“妈前几天和你几个阿姨聊了聊,有大把的男孩子没有对象呢!你还记得国平撒?”

陈一放下了筷子,不咸不淡地回答:“不记得。”

“哦呦!不记得没有事啊!国平现在是大口口了,就在那个……那个口口办公室做助理呢!

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哈,妈就想着……要不你俩见个面?”

一直密切观察着陈一的陈父看见她眼睛瞥向一边,把筷子重重一摔:“你妈跟你说话呢!有没有规矩?”

“你老头子这么凶干嘛啦!”陈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继续循循善诱道:“陈一,就见一面,你们两个小时侯可是好朋友呢!”

“我不去。”陈一觉得下午的烦躁又缠了上来,心情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炸。陈父和陈母对视了一眼,皱着眉头不说话。这么僵持了一分钟,陈母的语气强硬起来:“陈一,三年前跟你介绍你嫌太早了,眼看你现在就要三十了,你还要单身到什么时候哈?”

“用不着您管。”

“哦豁!真轻巧呀!我们不管你谁管你啊?就咱们小区,还有几个大龄女青年了呀?除了你,还有个赵清——陈一,你不要跟我们说你也要搞什么独身主义哈,那能成吗?没有个男人知冷知热的,你怎么过?”

“独身主义怎么了?”

“你真的要学那个赵清?今天她已经不要你赵姨了,走啦!你也要丢下我跟你爸是吧?”

陈母气得跺脚,一个劲儿的给陈父使眼色,陈父看着陈一温和地说:“是你妈急了,但她那也是为你好嘛!一个人顶破天也不能过得比两个人还好,更别说是个女孩了!”

“我吃完了。”陈一起身走到玄关穿鞋,砰的一声把父母的声音和家里的灯光关在身后。

夏夜是有星星的,一年四季其实都有星星。但是陈一低头走路,从来没有真正看过天空。蓝得极深沉的夜空,钻石一般的点点星光,略带些冷气的晚风拂过她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接着拐弯,跟门卫大爷亲切的打声招呼,她就像一朵云一样被风吹离了小区。

陈一大学专业是天文物理。她见过电脑合成的银河系,浏览过书上太阳系的浩瀚,但最令她难忘的,是儿时仰卧在奶奶家门外的一片草地,曾感叹过的满天繁星。

世界上有一种纯粹的美,无关民族与国家,无关收入与住所,无关学历与修养,只要是生活在宇宙当中的生物,都能够捕捉到它。

是宇宙其本身。

没有人类的雕梁画栋,画蛇添足;没有生命物质的生机盎然,锦上添花;没有文明,没有年龄。岩石近乎野蛮地生长,江河湖海枯了满,满了枯,意外开始,意外结束。

她来到了一条河面前,在昏暗中听到水流的声音,生生不息,同时毫无新意。没有一滴水会反抗川流的力量,处于宇宙的海中的所有生命,难道可以拒绝命运的轮盘吗?

她想试试。

*

陈一睡得很不安生。她做了一个让她惴惴不安的梦。

那是一个漫长枯燥的梦,梦中的她昏沉了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走过人生所有历程,好像什么都干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干。仿佛有一只手在无形中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结局,直至落幕谢礼。

闹钟该响了,她想,睁开眼,看到一个黑影倚着门框。

陈一的睡意瞬间被吓了回去。假装再次睡过去,她没有听见脚步声,却有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声离她越来越近。

“醒了就快起来。”黑影说。

陈一感觉有一些冰凉的东西游走在她的脸上,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一绿光荧荧的的眼睛。脸上冰凉的东西是眼睛的主人的手指。

“你是谁?”她尽量保持镇定,但是在大脑里已经构建出许多种猜测。

黑影没有回答,不知从何而来,掌心迸出一团水球,砸碎在陈一身上。除了被淋湿的狼狈,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疼痛。

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指尖的水珠,黑影像一团雾一样慢慢逼近。陈一的心逐渐悬起,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仿佛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天亮了。”

话音落地时,房间的黑暗被驱逐干净,陈一这才看清楚黑影是一个少女。

准确来说,是个过分漂亮的少女。这时她正冷漠的俯视着陈一,不耐烦地说:“要我把你拎起来吗?”

陈一不太敢,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就不像人畜无害,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的房间里,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是她一个小城市的口口口,也不了解什么口口机密,少女的目的是什么?

她有些迟疑地下床,跟少女面对面的站着。少女下颌微扬,似乎是有些高兴的样子,不再摆弄指尖的水珠,而是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陈一。

她的目光很有存在感,像是一团冰,带着童稚般的恶意。陈一轻轻打了个寒蝉。刚才的水球让她现在有些狼狈,头发粘在一起,尾尖滴着水。她的心里虽然惴惴不安,但是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冷静,默默的观察着少女。

“看起来像是个废物。”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随即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轻轻弯起。

陈一依旧沉默的盯着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在狂跳。

她似乎又变得不耐烦,一个闪影来到陈一面前。在她意识到少女要做什么之际,一把冰刃横在她脖颈,正在慢慢割破肌肤下的毛细血管。

“跟我走,”少女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不然杀了你。”

第二章

被带离地面的瞬间,陈一整个人都变成了鹌鹑。

不借助飞机这类工具直接在天空中翱翔,在她的二十八年生命里闻所未闻。

而现在,准确来说,她们还是借助了工具,只不过很特殊,让人觉得痴心妄想——她们踩在一团云上。

超越对流层来到平流层,头顶是没有一丝杂质的蓝色,脚底是一大簇白得惊人的云朵。因为平流层的特点,这里极其安静,是没有生命存在而造成的死寂。

陈一的心脏仍然在剧烈的跳动着,慌乱与震惊在颅内交替进行,恐惧攫住了她的所有思维。尽管她尽力保持表面上的冷静,但是少女完全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柔软的樱唇抿起愉悦的弧度,恶作剧般突然加速。

身体的失重感更加强烈,像被不知名的力量从背后猛推了一把,陈一瞬间倒吸一口气,尖叫声几乎就要溢出喉咙。然而,她看到了少女的绿色眼睛,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兴趣,是冷酷的捕食者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弱小猎物的惊惧。

她对我没有善意。

陈一对这个认知感到理所当然,也更加紧张。

那么,她想做什么呢?拥有这样超自然的力量,无论少女想对自己做什么,她都不具备抵抗的能力。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管心跳如雷,身上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排斥,她直视少女的眼睛,僵硬的露出一抹笑容。

“无聊。”少女眯起眼睛,似乎对她的行为感到新奇,随即转移了视线。

直到目的地,两个人的速度一直很平缓,陈一虽然忐忑不安,但是渐渐也感到现在身边的一切都很新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少女显然看出来了,只是嗤了一声,仿佛看她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停下是毫无预兆的。脚下的云倏地化作一团水雾,失重感无比强烈的袭上感官,冲击着陈一已经绷成一根弦的心灵。

对于死亡的恐惧像海水一样包裹过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穿越对流层,冲撞的气流野蛮地流窜在身体表面,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了泪水。

她想象过自己的人生究竟会怎样终结,却从没有预想过她会死于一场超自然的谋杀。这太骇人听闻,但是死神的临近又如此清晰。虚浮在表面的那层镇定不堪一击,她的眼泪无法控制的同她一起坠落。

然而,在她即将砸向地面,变成一团血泥之前,一切霎时停止了。

一个身穿白袍的女人凭空出现在陈一的十几米远处。

她的身段很窈窕,披着一件戴帽子的白色大袍,黑色的眼睛被挡住了一半,身姿绰约地走向陈一。

看清她脸上鼻涕和眼泪混成一团的狼狈场景,女人轻笑了一声,用双手温柔地抱住了她。像是从冰箱上撕下来一块带磁石的冰箱贴一样,女人把陈一摆正,让她脚朝下头朝上,双膝微微弯曲的浮在地面上。

她打了个响指,时间秩序仿佛刚刚苏醒,热闹重返空间。

陈一感觉到身体受到的冲击被缓冲了一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但是她的膝盖还是有一种错位的钝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