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重金求治
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浸透燕北市。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扑簌簌地落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云顶苑”那高耸冰冷的金属围栏上,旋即被训练有素的物业人员无声扫去。这片极致奢华的别墅区,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那阴翳的核心,便是位于中央湖心岛、如同现代宫殿般的秦氏府邸。
府邸的主人,秦万山,这个名字曾是燕北商界翻云覆雨的代名词。此刻,他却躺在主卧那张价值不菲、可调节无数角度的智能病床上,形销骨立。昂贵的埃及棉被单覆盖着他,却掩盖不住底下那具躯体惊人的消瘦。曾经饱满有力的面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如同嶙峋的山石般凸起,蜡黄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透明感。稀疏的头发失去了往日精心打理的光泽,灰败地贴在头皮上。他闭着眼,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而短促的“嗬…嗬…”声,像破旧风箱在艰难抽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从衰败躯体深处透出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床边,最新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数字不安地跳动着,大部分时间在50以下徘徊,血氧饱和度则在危险的90%边缘挣扎。几个穿着熨帖制服、神情肃穆的护工二十四小时轮值,动作轻得像猫,时刻准备着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特定的圈层里激起了滔天巨浪——秦万山,这位纵横商海数十载的巨鳄,罹患怪疾,燕北乃至全国顶尖的医疗力量轮番上阵,竟皆束手无策!诊断书五花八门,从罕见血液病到不明原因的多器官衰竭,治疗方案试了无数,昂贵的进口药水如流水般注入他枯槁的血管,却如同泥牛入海,病情只以不可阻挡之势恶化。绝望之下,秦家通过隐秘渠道,向全球发出了“重金求治”的悬赏——谁能妙手回春,诊金,一千万!
这已非简单的求医,更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一千万,足以让任何领域的专家心跳加速。
悬赏发出的第三天,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过“云顶苑”森严的门禁,停在了秦府那宏伟的、需要仰望的雕花铜门前。车门打开,林小川率先跳了下来,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探究欲,他迅速绕到另一侧,恭敬地拉开车门。
一位老者缓缓探身而出,他身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色棉布长衫,身形清癯,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沉静如千年古潭,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脏腑。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却赋予了他一种超越时空的从容气度。他正是林小川的师父,一个名字早已湮没于历史长河,却又在机缘巧合下重现人间的传奇——华佗。
师徒二人刚站稳,铜门无声地滑开。一位穿着剪裁极佳、深灰色羊绒套裙的中年女士迎了出来。她妆容精致,保养得宜,眉宇间却积压着浓重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忧虑,正是秦万山的现任妻子,苏文娟。
“林医生,华老先生,一路辛苦。”苏文娟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伸出手与林小川轻握了一下,目光转向华佗时,敬畏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眼前这位“老中医”,实在太过……与众不同。
“秦夫人客气了。”林小川代为应答,态度沉稳。华佗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已越过苏文娟,投向那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深宅。
穿过挑高近十米、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的门厅,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空气里漂浮着名贵香薰刻意营造的舒缓气息,却依旧冲不散那股萦绕不去的、属于病人的衰败味道。苏文娟引着他们走向主卧,步履沉重。
“专家们……都说是疑难杂症,查不出具体病因,只能保守治疗维持。”苏文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老秦他……一天比一天瘦,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推开厚重的隔音实木门,病房的景象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被各种顶尖的医疗设备占据了大半:透析机、呼吸机备用在一旁,输液架上挂着七八袋不同颜色的药液,细长的导管如同蛛网,最终都汇聚到病床上那个枯槁的人形上。秦万山躺在那儿,仿佛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监护仪发出的规律电子音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冰冷的生机。
华佗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床边,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些连接着电极片的仪器屏幕,甚至没有先去诊脉,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沉淀了千年智慧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秦万山深陷的眼窝、枯槁的面颊、灰败的唇色,一寸寸地扫视下去。他的目光异常专注,仿佛在读取空气中无形的信息。
林小川默契地没有打扰,他快速而专业地检查着床头的用药记录、最新的化验报告单。报告上触目惊心:全血细胞进行性减少(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全面低下),骨髓造血功能严重抑制,肾功能指标持续恶化,肝功能异常……确实指向严重的、原因不明的系统衰竭。
华佗看得很慢,他的视线在秦万山裸露在被子外、瘦骨嶙峋的手臂皮肤上停留了许久,那皮肤异常干燥,隐隐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死寂的青灰色。接着,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开始环顾这间极度奢华却也极度封闭的卧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无人欣赏的湖景园林。房间内,昂贵的红木家具泛着幽光,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的抽象油画,角落里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透着温润。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将恒温恒湿的空气送入每个角落。一切看似完美,无懈可击。
然而,华佗的眉头,却在无人察觉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这是一种医者本能对异常环境的警觉。这房间太“干净”了,干净得隔绝了自然的气息,干净得只剩下药物、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装饰品,掠过墙角不起眼的加湿器喷出的袅袅白雾,最终,似乎在那厚重的、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苏文娟紧张地看着华佗,又看看专注翻看报告、眉头紧锁的林小川,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良久,华佗终于动了,他伸出三根手指,极其轻缓地搭在秦万山瘦得只剩一层皮包裹着腕骨的手腕上。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诊脉的时间很长,长到苏文娟几乎要按捺不住心焦。华佗闭着眼,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脉息之中。
林小川放下报告,也屏息凝神地看着师父。他知道,师父的“切脉”,绝不仅仅是感知心跳的节律和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华佗脸上的神情愈发沉凝。他指下的脉象,浮取似有若无,沉取则艰涩滞怠,细弱如游丝,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这不仅仅是虚弱,脉象深处,还缠绕着一股阴寒凝滞、深入骨髓的邪毒之气!更令他心头疑云骤起的是,这邪毒的“根”,似乎并非完全源于患者自身脏腑的衰败,竟隐隐与这周遭的环境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勾连!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阴冷的“气”,正从这房间的某些角落,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持续不断地侵蚀着床上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躯体。
这种与环境相关的“外邪”感应,是他行医生涯中极为罕见的体验,它微弱、隐蔽,却带着一种跗骨之蛆般的阴毒。
华佗缓缓睁开眼,收回了手。他并未立刻言语,目光再次扫过房间的布局,从紧闭的窗户到角落的绿植,从墙上的画作到床头柜上一个小小的、喷着香薰的雾化器,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搜寻猎物。
“师父?”林小川低声询问。
华佗沉吟片刻,才转向一脸期盼又紧张的苏文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秦夫人,秦先生之疾,确系疑难。脏腑衰败,气血枯竭,此乃表象。然其病根之邪毒,非仅内生。”
苏文娟一愣:“华老先生的意思是……?”
“此邪毒阴寒凝滞,深入骨髓,其势缠绵不绝。”华佗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老朽观其脉象,察其气色,再感此间气息……此邪毒,恐非全然起于内腑失调,或有外邪为引,且此‘外邪’之源,或就隐伏于秦先生日常起居之所,日久侵染,方致沉疴至此!”
“外邪?在这房间里?”苏文娟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恐地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摆设,“这……这怎么可能?家里每天都严格消毒,请了最好的环境监测公司……”
“非指寻常秽气疫疠。”华佗微微摇头,打断了她,“此‘邪’无形无味,或潜藏于金石土木,或附着于器物陈设,常人难察。需得仔细排查秦先生日常接触之物,尤其是他停留最久之处。”
无形的毒?潜藏在物品里?苏文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华佗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再看看床上气若游丝的丈夫,恐惧和一种莫名的信任交织在一起,让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好!只要有一线希望,请老先生放手施为!这栋房子,任何地方,您都可以查!需要什么仪器,我立刻让人准备!”
林小川立刻接口:“秦夫人,我们需要一些环境检测设备,越快越好。另外,秦先生的书房、卧室,他常待的地方,我们要重点勘查。”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苏文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身去打电话,声音带着急促。
华佗的目光,再次投向这间金玉其外、却暗藏杀机的豪华囚笼,眼神锐利如刀。他隐隐感觉到,这场悬赏千万的求治,其凶险与复杂,恐怕远超一场单纯的医病。那潜藏在暗处的“外邪”,究竟是什么?它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守卫森严的顶级豪宅之中?
谜团,如同窗外沉沉的暮霭,悄然笼罩下来。而秦万山枯槁的面容在监护仪幽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死寂的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