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盛世危言——暗流涌动
大秦的旌旗在四方的通衢大道上猎猎招展,咸阳西市的胡商邸店人声鼎沸,满载着异域奇珍的驼队络绎不绝。各郡县的工学分院传出琅琅书声,文法学院辩论的余音绕梁,军事学院的操演号子响彻云霄。帝国呈现出一派前所未有的开放、繁荣与活力。始皇帝嬴政的威名,伴随着纸张上的墨迹、驰道上的车辙、海商的帆影,远播域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然而,正如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在这盛世华章的帷幕之后,不甘与怨恨正如同地底的暗河,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汇聚,伺机喷涌。
阴山以北,匈奴单于头曼的金帐内,牛油火把跳跃着不安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膻味和马奶酒的酸气,更弥漫着一股焦躁与恐惧。来自南方的消息如同冰冷的箭矢,不断射入帐中:秦使深入百越、东胡,秦商遍布西域城邦,秦之文字、度量衡甚至律法条文,竟在那些昔日臣服于匈奴铁蹄的部落中悄然流传!更令头曼心惊的是,秦将蒙恬在北疆陈兵日盛,那些装备了新式强弩的秦军锐士,眼神中透出的不再是戍边的疲惫,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锋芒。
“单于!”左贤王呼衍灼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将镶金的牛角杯重重顿在案上,声如闷雷,“不能再等了!秦人这是要织一张大网,把我匈奴困死在漠北!那些纸张、犁头、律法,比秦弩更可怕!它们在收买人心,在断我们的根!”
头曼单于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帐内各部落首领阴沉的脸。他何尝不知?秦人的“文德”攻势,比十万铁骑的冲锋更令他寝食难安。这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正是他的汉人谋士,中行说(此处借用历史人物名)。此人曾是赵国贵族,国破后流亡匈奴,深恨秦廷。
“单于,诸位贤王,”中行说声音阴柔,却带着刻骨的怨毒,“秦之强,非独强于甲兵,更在于其能聚六国之力,行‘书同文、车同轨’之策,使万民归心。今嬴政与林深,更行‘播化’之策,欲以秦之文、秦之器、秦之法,一统天下人心!此乃绝我匈奴及各路英雄豪杰生路之釜底抽薪!”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然秦之盛,亦是其危!其疆域万里,六国遗民百万,岂能尽服?昔日的王孙贵胄,如今田宅被‘均’,权柄被削,沦为布衣,其恨如沸鼎!南方百越、西南夷,看似归顺,然其心叵测,畏威而不怀德!更有东方齐楚故地,富商巨贾虽得利,然其旧贵根基犹在,岂甘俯首?此皆可为我所用之薪!”
头曼眼中凶光一闪:“说下去!”
“单于当遣密使,持金玉重宝,分赴四方!”中行说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者,联络六国遗老贵胄,许以复国裂土之诺,诱其于秦境内散布流言,蛊惑黔首,制造事端!二者,结交百越、西南夷中对我匈奴尚存敬畏、或对秦心生不满之酋长,许以盐铁兵甲,令其袭扰秦之南疆!三者,收买齐楚巨商中之贪婪短视者,使其在互市中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扰乱秦之市廛!如此,秦廷必疲于奔命,顾此失彼!待其内乱生、边衅起、民心动摇之际,我匈奴铁骑再乘势南下,雷霆一击!则长城可越,中原可图!”
“好!”头曼单于猛地站起,抽出腰间镶满宝石的弯刀,寒光映照着帐内一张张被贪婪和野心点燃的脸,“长生天在上!就依先生之计!各部首领,速遣心腹死士,持我金狼令牌,分赴四方!此战,不为掠财,不为争地,为的是我匈奴万世生存之机!若成,中原膏腴之地,当与众位共分之!”
咸阳城东,一处早已破败、门庭冷落的旧楚贵族府邸深处。烛火如豆,勉强照亮几张写满怨毒与不甘的面孔。为首的正是原楚国项氏旁支,项梁。其兄项燕,昔日抗秦大将,兵败身死。府邸的奢华早已不在,雕梁画栋间蒙着厚厚的灰尘,如同他们被时代抛弃的贵族荣耀。
“诸位!”项梁的声音嘶哑而压抑,手中紧紧攥着一枚褪色的楚国王室玉佩,“匈奴的密使,带来了头曼单于的许诺!金五百斤,良马千匹!更允诺,若大事成,可助我等裂土复国,重立楚祀!”
“复国?”旁边一位原齐国田氏老者田儋冷笑,眼中却燃着火焰,“谈何容易!嬴政爪牙遍布,林深那竖子更是狡诈如狐!工学馆、文法学院,尽收天下寒门之心!均田制下,黔首只知有秦,谁还记得故国?”
“所以更需火中取栗!”一个阴鸷的声音响起,是原魏国张耳,“匈奴人此计虽险,却是唯一生机!秦之盛,在其‘协和’之表!我们只需撕开这层光鲜的皮!”他拿起案上一卷粗糙的帛书,上面写满了恶毒的谣言:
“看!‘均田制乃诱饵,待黔首归心,便要征发所有丁壮北筑长城、南征百越,至死方休!’”
“‘工学馆所授奇技淫巧,耗费民脂民膏,只为满足嬴政长生之梦!’”
“‘林深乃妖人,与胡商勾结,贩卖我大秦国运,所得金银尽入私囊!’”
“‘租庸调?今年减,明年加!待尔等失地黔首尽入其彀中,便是敲骨吸髓之时!’”
项梁眼中寒光闪烁:“此等言语,需借市井愚夫愚妇之口,如毒雾般弥漫!更要寻那些被‘均田’触动了根基的小地主、被工学馆抢了饭碗的旧工匠、被新税制断了财路的胥吏,稍加煽动,便是干柴!我已命人联络旧部,在河东、南阳等试点郡县,以及齐楚故地富庶之乡,同时点火!让这谣言,烧遍大秦!”
“还不够!”田儋补充道,“南方百越之地,我田氏尚有旧部。可令其袭扰秦之新设郡县,制造‘林深新政引来蛮夷报复’之象!让那些刚得了点甜头的愚民,尝尝恐慌的滋味!”
一场由失意贵族、匈奴金狼令、以及无数被时代车轮碾碎的怨念交织而成的巨大阴谋,如同潜伏在盛世肌理下的瘟疫,开始无声蔓延。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林深。他行走在咸阳繁华的西市,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商贩的叫卖声似乎少了往日的热络,行人匆匆,眼神交汇时多了几分闪烁与戒备。茶肆酒坊中,窃窃私语声如蚊蚋,待他走近,又戛然而止,只留下尴尬的沉默和躲闪的目光。
“先生,您看这个。”黑冰台密探首领章邯,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林深身侧,递上一卷刚截获的、在坊间秘密传抄的帛书,上面正是张耳炮制的那些恶毒谣言。更有甚者,上面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林深夜会匈奴使者,密商割地”的虚构场景。
林深面沉如水,指尖划过帛书上那歪歪扭扭却极具煽动性的字迹,仿佛触摸到了那汹涌的恶意。“查!源头、传播路径、核心煽动者,一个不漏!”他的声音冷冽如冰。黑冰台的机器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很快,更坏的消息传来。南阳郡一处刚受益于水利兴修的乡里,因谣言煽动,爆发了小规模冲突。有地痞煽动乡民,称新修的沟渠“坏了风水,引来了瘟神”,欲捣毁水闸。河东郡,有人借《租庸调法》中“庸”可折绢纳钱的规定,造谣说“朝廷嫌收绢麻烦,明年就要强征所有壮丁去修阿房宫”。更有一些被旧贵族收买的落魄文人,在酒肆茶楼,以“忧国忧民”的姿态,散布着对工学馆“耗费无度”、海商“掏空国库”的攻讦。
章台宫内,气氛凝重如铁。嬴政高踞御座,冕旒珠帘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燃烧着雷霆之怒。林深与蒙恬、李斯、姚贾等重臣肃立阶下。
“好一群魑魅魍魉!”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摩擦,带着刺骨的杀意,“朕欲开万世太平,彼等却欲复燃死灰,乱我山河!林深,蒙恬!”
“臣在!”两人凛然出列。
“林深!朕命尔总督内务,平息物议,安定民心!谣言生于暗处,当曝之于烈日!朕予尔临机专断之权,凡造谣惑众、煽动民变者,无论贵贱,可就地正法,悬首示众!朕要这咸阳城,乃至帝国每一寸土地,再无妖言惑众之隙!”嬴政的杀气,让殿内温度骤降。
“蒙恬!北疆乃心腹之患!着你即刻返回上郡,整军备战!加固烽燧,广布斥候,各关隘要道,增派强弩劲卒!匈奴但有异动,给朕狠狠地打!打到他头曼小儿,再不敢南顾!南疆百越之扰,亦由尔统筹,命屠睢(秦将)部严加戒备,若蛮夷受匈奴蛊惑来犯,灭其族,焚其寨!以儆效尤!”
“臣!遵旨!”蒙恬声如洪钟,甲胄铿锵作响。
林深深吸一口气,奏道:“陛下,诛首恶,慑宵小,固为根本。然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仅以严刑弹压谣言,恐反生疑惧。臣有三策并行:
其一,明镜高悬,以正视听。请陛下允臣于各郡县市集、乡亭,广设‘宣谕台’!选派口才便给、深谙民情之文法、工学学子及地方良吏,日日宣讲!用均田后增产的粟米、工学新器带来的便利、海贸带来的珍奇物价、租庸调减负的实据,将朝廷德政,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黔首听!更要当场戳穿谣言谎言,将其恶毒用心公之于众!
其二,顺藤摸瓜,犁庭扫穴。黑冰台已锁定几处谣言巢穴及匈奴密使行踪。请陛下旨意,暗中布网,务求将幕后主使及核心党羽一网成擒,尤其要揪出那些吃里扒外、勾结匈奴的败类!待证据确凿,于咸阳闹市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其三,釜底抽薪,惠民固本。值此多事之秋,请陛下再颁恩旨:凡试点郡县,因工学兴修水利而增产之田,今年田租再减半成;各郡县设立‘平准仓’,由少府调拨钱帛,平抑因奸商囤积而波动的盐铁布帛之价;严查胥吏借新政之名盘剥百姓之举,一经查实,罪加三等!”
嬴政听罢,眼中怒意稍敛,代之以一种深沉的锐利:“准!林深所虑周详。内安民心,外慑强敌,中除奸佞!此三管齐下,朕倒要看看,是那暗处的鼠辈伎俩狠,还是朕的煌煌天威盛!李斯、姚贾,尔等全力协办!”
帝国庞大的机器在林深的调度下高速运转起来。
阳光之下:各郡县最热闹的市集口,迅速搭起了简易而醒目的“宣谕台”。年轻的文法学院学子,身着整洁的深衣,手持铁皮喇叭(工学馆简易扩音器),用最通俗的乡音,讲述着新政带来的变化。他们身边,摆放着新式农具、雪白的纸张、丰收的谷物样本。“乡亲们!看看这新犁!省多少力气?看看这白纸!娃娃学字多便宜?看看这满仓的粟!是均田制分给咱的地里长出来的!朝廷要征丁修宫?修宫能用得了这么多人?咱修的是驰道!是水利!是保咱家园的烽燧!匈奴人怕咱强大了,才编这些瞎话!咱可不能上当,寒了陛下的心啊!”质朴的语言,身边的实物,加上工学学子当场演示新器械的便利,比任何空洞的说教都更有力。许多被谣言蛊惑的百姓,看着家中新分田地的契书,摸着新买的铁锅,羞愧地低下了头。
烽燧之巅:蒙恬星夜兼程,重返北疆。烽燧的狼烟日夜不熄,斥候的马蹄踏遍了草原边缘。新运抵的蹶张弩被部署在关键隘口,冰冷的箭簇在阳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蒙恬亲自巡边,所到之处,军容肃杀,士气如虹。一道严令传遍军中:“凡遇匈奴游骑越界窥探,不必请示,劲弩射之!以十倍的狠厉,回敬其不轨之心!”南疆,屠睢所部亦加强戒备,对百越村寨恩威并施,孤立可能受匈奴煽动的势力。
阴影之中:章邯统领的黑冰台,如同最精密的罗网,在暗夜中无声收紧。根据截获的密信和追踪的线索,几处藏匿于繁华市井或荒僻庄园的联络点被锁定。行动在子夜展开。破门声、短促的格斗声、绝望的哀嚎……项梁秘密集会的旧楚府邸被重重包围,张耳狡兔三窟的藏身地被一举捣毁,田儋联络南方旧部的密使在边境榷场被捕。更令人震惊的是,黑冰台顺藤摸瓜,竟在咸阳城内揪出了两名被匈奴重金收买、负责散布核心谣言的少府中级官吏!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一场盛大的献俘与审判,在咸阳宫前的广场举行。项梁、张耳、田儋等为首者,以及那两名叛国官吏,被剥去衣冠,五花大绑,跪于高台之下。他们的罪状,尤其是勾结匈奴、意图裂土的铁证,被当众宣读。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广场。嬴政的旨意冰冷而决绝:“此等国贼,罪不容诛!着即腰斩弃市,夷三族!其首级,传示各郡县!悬于边关烽燧,以儆匈奴!”
血光冲天,震慑了所有心怀鬼胎之辈。而林深主导的“宣谕”与“惠民”之策,如同阳光和雨露,在血腥的震慑之后,悄然抚慰着人心,修复着被谣言撕裂的信任。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仅仅是风暴的前奏。头曼单于的金狼令已出,北疆的阴云正急剧汇聚。大秦的盛世,正迎来其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