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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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何去何从

阳光刺破晨雾,驱散湿冷,林德昭刚刚的不安也随着升起的初阳被一扫而散。他骑在马上,目光扫过路两边的水田,田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农民开始干活了。他们弯着腰,一丝不苟地在地里照料着自己的庄稼,仿佛昨天发生在附近的大战与他们毫无关系。

田间的景象平静而有序,农民们的动作熟练而从容,仿佛战争的阴影从未触及这片土地。水田里的稻苗在晨光中泛着嫩绿的光泽,微风拂过,稻浪轻轻起伏,带来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林德昭不禁有些恍惚,昨日的厮杀声、刀光剑影,与眼前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部队在一片稀疏的树林旁停下休整。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啃着干粮,低声交谈着。林德昭手里捏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本想去找大哥林德卿一起吃饭,但远远地,他看见父亲林承宗和大哥正站在一棵大树下,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林德昭停下脚步,躲在一颗树后,偷偷观察着两人的动静。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话题并不轻松。大哥林德卿则显得有些局促,几次皱起眉头,面露狐疑,似乎在质疑父亲的某些决定。

“大哥这是怎么了?”林德昭心中疑惑。他从未见过大哥在父亲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大哥一向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言听计从,从不质疑。

突然,林德卿猛地摆手,似乎是在拒绝什么,紧接着又作势要下跪,却被父亲一把拦住。林承宗的脸色更加阴沉,低声说了几句,林德卿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复杂。

林德昭看得一头雾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从未见过父兄之间有这样的互动,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正在酝酿。他想上前问个究竟,但又怕打扰了他们,只好站在原地,手中的干粮也忘了吃。

稍作休整,队伍又开始继续向北前进。

待到队伍行至临近太阳落山,西林城的轮廓才隐隐约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西林城是一座典型的山城,依山而建,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城池的整体布局分为本城、二城和三城,层层递进,防御严密。

本城位于山顶最高处,是城主林承宗及其家族的居所,中心矗立着一座简朴的三层天守阁,顶部设有瞭望台,可以俯瞰整个城池和周围的地形。

二城位于本城下方,驻扎着精锐的武士和家臣,营帐整齐排列,训练场、马厩、还有粮仓也设在此处。

三城是城池最外围的区域,主要用于存放物资和驻扎普通士兵,城墙由石垒和木栅组成,外围挖有宽阔的壕沟,沟中蓄满了水,形成天然的屏障。

城墙外围是大片广阔的农田,农田之间散布着一些低矮的茅草屋,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稻草,显得朴素而温馨。

此时正是饭点,茅草屋顶升起缕缕炊烟,缓缓飘向天空,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孩子们的欢笑声和犬吠声从远处传来,为这片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生气。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林德昭心里总是会产生一股很强大的保护欲。他认为自己应该保护好这温馨的场景,绝不能让战火和混乱破坏这份宁静。哪怕自己现在的实力可能匹配不上这份壮志。

随着部队进入三城,林承宗挥了挥手,示意部队解散。士兵们纷纷下马,开始卸下装备,营地里顿时忙碌起来。

“召集所有家臣,到天守阁开会。”林承宗对身旁的一名亲兵低声吩咐道。亲兵领命,迅速转身离去。

林承宗和林德卿没有停留,径直策马向本城的方向奔去。林德昭紧随其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回想着今天一路上父亲和大哥的表现,意识到父亲突然召集家臣开会,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或许是关于北部的伊张厅吧,又或许是关于厅守的继承问题。但不管是哪一个,估计都和自己关系不大。

进入本城后,林德昭抬头望向天守阁。那座三层高的建筑矗立在城池的最高处,顶部飘扬着林家的旗帜,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宣示着这座城池的威严。天守阁的窗户中透出微弱的光亮,显然已经有人提前点燃了灯火。

林德昭下马后,快步跟上父亲和大哥的脚步,踏上了通往天守阁的石阶。石阶早已被无数武士的脚步磨得光滑。每次踩在这里,林德昭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滑倒。丢人事小,若是摔出个好歹来,那才真是麻烦。

进入天守阁后,林德昭发现家臣们已经陆续到达,正低声交谈着。大厅中央铺着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着西林城和周边地区的详细地形。林承宗走到主位前,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神情严肃。

“德昭,去你大哥旁边坐下。”林承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成无形的压力。

林德昭心中一紧,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大哥林德卿身旁。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动作轻得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坐下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但手指仍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他能感受到大哥林德卿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却又夹杂着些许责备,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失态。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一群仆人鱼贯而入。他们动作轻快而有序,手中端着木质的小桌子和热气腾腾的茶泡饭。仆人们迅速在每位与会者身前布置好小桌,将茶泡饭轻轻放下,碗中的米饭上铺着几片腌菜和一条烤鱼,茶汤的清香随着热气缓缓飘散开来。

林德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小桌,茶泡饭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感到一阵温暖。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大哥,见林德卿神色平静,早已不见今天中午的那份不安了。

仆人们布置完毕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堂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都饿了,边吃边说吧。”林承宗招呼大家动筷。

言毕,大家纷纷动筷,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天的咸菜有点咸啊。”林德昭尝了一口,暗自咂舌。他伸手舀了一勺茶汤倒进碗里,搅了搅,又尝了一口,眉头微皱,似乎还是不够清淡。他犹豫了一下,索性又加了一勺茶汤,这才勉强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吃饭。

林承宗一边慢条斯理地处理着碗里的鱼,挑出一根鱼刺,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西边的三川厅已经被伊张厅的田长信击败,三川厅守已经在逃亡唐国了。”

他的话音未落,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家臣们面面相觑,有人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有人则低头不语,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安。林德昭也愣住了,手中的茶泡饭差点掉在桌上。他抬头看向父亲,却发现林承宗依旧专注于碗里的鱼,神情淡然,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林承宗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三川厅的覆灭,对我们来说既是警示,也是机会。伊张厅的野心不止于此,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堂内的气氛愈发沉重,家臣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人敢轻易开口。林德卿坐在父亲身旁,神色沉稳,目光坚定,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林承宗紧接着说道:“从明天开始,德卿代我处理政事。我要闭关礼佛一月,期间一切事务由德卿决断。”

林承宗的话音刚落,堂内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家臣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林德卿,有的露出赞许的神色,有的则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这一决定的深意。林德卿本人则神色平静,微微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父亲的安排。

林承宗继续说道:“德卿,这段时间你要多加小心,北边的局势不稳,伊张厅的动向不可不防。”他的语气依旧沉稳,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林德卿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绝不让您失望。”

林承宗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堂内的众人,缓缓说道:“诸位也要全力辅佐德卿,西林城的安危,就靠大家了。”

家臣们纷纷起身,齐声应道:“谨遵家主之命!”

林德昭恍然大悟,心中顿时明了——原来父兄一路上的沉默和凝重,竟是因为这件事。他回想起父亲林承宗和大哥林德卿在行军途中的低声交谈,那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此刻终于串联了起来。伊张厅的崛起、三川厅的溃败、黎港的动荡,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正逐渐向加斐厅和西林城逼近。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父亲,林承宗依旧神色平静,仿佛闭关礼佛的决定只是寻常之事。但林德昭知道,父亲从不做无谓的安排。这一举动,显然是为了在局势未明之前,暂时退居幕后,避免直接卷入一些内部纷争,同时也给大哥林德卿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

林德昭的目光又转向大哥林德卿。大哥依旧沉稳如山,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仿佛早已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林德昭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佩,但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淹没。他意识到,自己在这场家族与领地的危机中,似乎仍然是个局外人。

“父亲闭关,大哥掌权,而我呢?”林德昭心中默默想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自己在这场风暴中,只能眼睁睁看着父兄在前方冲锋陷阵,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林承宗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坚定,仿佛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德昭,三日后入本心寺修行。”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德昭的心头。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错愕和不甘,心中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情绪。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哥可以独当一面处理政务,而自己却只能被安排去寺里修行?哪怕自己的能力再差,难道连在旁边给大哥打个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吗?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父亲似乎从未将他视为家族的一部分,而是像处理垃圾一样,随意将他打发到寺庙里,然后过段时间再打发到唐国。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裂着他的自尊。他抬头看向父亲,眼中带着一丝倔强和质问,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为什么?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您多看一眼吗?”

或许是连日来经历了太多,从战场上的险死还生,也或许是连年来的冷落,再到如今被安排去修行的决定,林德昭心中的压抑终于到了极限。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像一根刺,一次又一次地扎进他的心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怒火在体内燃烧。他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留在大哥身边?哪怕只是帮他处理一些琐事,我也愿意!难道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德昭身上。林承宗的眼神依旧平静,但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儿子的突然爆发感到意外。林德卿则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林德昭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所以才要把我打发去唐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既然都要把我打发走了,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在走之前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为什么不能让我为家里做点什么!”

林承宗还从未被人当众如此顶撞过,尤其还是当着众家臣的面。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目光如刀般锐利,直直刺向林德昭。大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家臣们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触怒了这位一向威严的家主。

林承宗的声音冷峻而平静,却像一支锋利的弩箭,直刺林德昭的心口:“你?吃饭时连拿捏茶水分量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对于政事也肯定无法拿捏清楚。你如何能辅佐德卿?”

他的目光如寒冰般扫过林德昭,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林德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泡饭,碗中的茶汤依旧泛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林德昭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凉,眼里早已浸满了泪水。他直视着父亲,声音颤抖却倔强:“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您就给我下了定论?”

林承宗冷哼一声,甚至懒得回他这句话,只是冷冷地转过头,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林德昭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众人面前,那股羞耻感如潮水般涌来,怎么也遮不住。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猛地转身,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崩溃。

“来人!”林承宗的声音如雷霆般在身后炸响,“把他给我关起来,三天后直接让他滚去本心寺!”

几名侍卫迅速上前,拦住了林德昭的去路。他挣扎了几下,但终究抵不过他们的力气,被架着拖了出去。他的目光扫过大厅,最后落在林德卿身上。大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没有开口为他求情。

林德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终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