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婚事（7）

陈骏张牙舞爪地跃过沟渠，将宋亦菲扑倒在地，一只手掐着宋亦菲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去抢夺摄像机。他的手背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手指甲奇长无比，五官远看模糊不清，近看才发现是人皮面具，皮肤皱纹横生，丑陋又恐怖。

饶是宋亦菲已经知道真相，近距离看到这幅面孔，还是忍不住心生惊悸，那种本能的恐惧在瞬间席卷全身，心跳砰砰加速，四肢寒毛直竖，发出了一声惊叫，但很快，在她闻到陈骏口鼻间喷出的热气后，便恢复了理智。

她手腕一抖，将摄像机甩到了三米远的地方。

当陈骏扭头去望的时候，她趁机从兜里摸出防狼喷雾，对准陈骏的脸，呲地喷了下去。陈骏痛叫一声，立刻闭上了双眼，她又喷了一下，陈骏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整个人朝后仰去。她直起身子，对着陈骏的眼睛继续喷，呲呲呲，连喷数下，直到陈骏双手捂脸，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才停止。

她后撤两步，掏出手机，拨打了110，并按开了免提。

当接线员的声音响起，说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的时候，陈骏从地上翻身而起，他的脸上赤红一片，双眼紧闭，鼻涕眼泪横流，就如刚才那名受惊过度的女子一样，他跪在地上，用一种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声音祈求着。

“求求你了，不要报警，报警我就完了……”

宋亦菲已经按掉了免提，她拨打报警电话本就是为了吓唬陈骏。

“咱们有事好商量，钱……我给你钱，行不……”

陈骏昂起脖子，脑袋转来转去，显然不确定宋亦菲的具体位置。

“说！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无聊，来这里玩一下而已……”

“无聊？你的录像机里有十几段类似的视频，有些女人甚至被你吓得小便失禁，估计以后很多年都会有心理阴影，说不定还会被吓出生理疾病。我现在就报警，看看警察会不会说你只是玩一下，还是会让你坐牢。”

“别……”陈骏迅速摆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和我年轻时喜欢恶作剧有关，看见别人突然受到惊吓，就会很开心。毕业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里，也难再恶作剧别人了，而且普通的恶作剧也收不到效果。”

陈骏用手擦了下眼睛，疼痛瞬间让他面部扭曲，急忙又放下了手。

“有一次半夜，我实在睡不着，穿着一件白色睡衣就出门了，在某个路口，将一个偶遇的女人吓得惊声大叫，差点跌倒在地，看着那个女人受惊的摸样，我非常兴奋，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特殊的味道，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我就是被这种味道刺激而兴奋的。后来我多次半夜出去，伺机吓唬别人，再后来，我兴奋的阈值越来越高，开始购买恐怖服装、道具，然后选择郊外，没监控的地段，等着独行女人前来，装鬼吓唬她们，并拍摄下过程，留作日后欣赏……”

陈骏说完后，手脚并用地攀爬前行，宋亦菲急忙后退了几步。

她不是害怕，而是觉得恶心。

没想到，这个表面木讷老实的男人，内心竟是如此猥琐鄙陋。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最近几个月，我都已经没这么做了，可你今天那样对我，就好像我一无是处一样，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陈骏似乎反应了过来，“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今晚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宋亦菲提高音量，“但前提是，告诉我你和冯悦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别试图撒谎，因为我知道的足够多，一旦被我发现你撒谎，我立刻报警，绝不留情。”

“冯悦然？”陈骏脑袋歪了歪，仿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突然浑身一抖，像是感到寒冷一样，声音也低了许多，“你和冯悦然是什么关系？”

“冯悦然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宋亦菲决定如实告知。

“双胞胎？怪不得……我就感觉你和她有点像，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你们的姓氏怎么不一样。”

“我们小时候父母双亡，被分别领养了。”宋亦菲观察着陈骏的反应。

“原来如此——”陈骏长吁一口气，不再跪着，而是坐在了地上，“你是刻意接近我的吧，就是来调查冯悦然的死？你该不会怀疑冯悦然的死和我有关吧？”

“正是如此。我知道你是她的备胎男友，也知道你去过601号公寓，并在那里住了一晚，还曾和她一起看过电影，并借给了她五万块钱。”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可在警方的问询中，你却没说你和她的关系，也没说公寓内的异常，甚至没说你借给她钱的事。你对警方隐瞒了诸多事实，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被牵扯进命案里而已……”

“命案？这么说，冯悦然是被谋杀的？”

“谋杀？警方不是都调查完了吗，是自杀啊。”

“你觉得冯悦然是会自杀的人吗？”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警察的调查结果。”

“你在撒谎。”宋亦菲突然提高音量，“说出那些事实来，并不会让你被牵扯进命案，反而什么都不说，万一被警察发现，你才会受到影响。你之所以选择冒险，肯定是因为还有其他事。在冯悦然死前，你是不是还去过公寓？”

宋亦菲其实并不确定，但此话一出，她看见陈骏的脸色明显变化。

“你怎么知道……不，我没去过啊……”陈骏前言不搭后语。

“我说过，你撒谎，我就报警。现在，你恐吓女人的行为，再加上欺瞒警察，数罪并罚，肯定不会轻判。”宋亦菲再次拨打了报警电话。

这时的陈骏已经能睁开眼了，但疼痛如影随形，看东西也十分模糊，他试图站起，却再次跌倒，连连摆手：“不要，我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陈骏的讲述中，宋亦菲得知，在3月26号晚上，也就是冯悦然死前一周，陈骏又去了一次601号公寓。当时是冯悦然发消息给陈骏，说她学美甲被骗，负债累累，有寻死之意，陈骏立刻表示想去公寓看她，她同意了。

陈骏来到公寓后，发现冯悦然哭的梨花带雨，而且喝了酒，处于半醉状态。他出言安慰，伤心欲绝的冯悦然靠在了陈骏的肩头，陈骏顺势搂住了冯悦然，并亲吻了冯悦然，接着两人发生了关系。

然而，事后，冯悦然却说陈骏趁其醉酒侵犯她，要报警，最终在陈骏的再三祈求下，冯悦然放弃了报警，而陈骏付出的代价，则是那五万块钱不要了。

次日，陈骏联系冯悦然，发现冯悦然已经将她删除，自此，两人再没联系过。

宋亦菲早已开启录音，录下了陈骏所说的话。她观察着陈骏的反应，判断着他话语的真假。从动机上来说，这段说辞是合理的，可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冯悦然为何突然叫陈骏去公寓，她的半醉是装的，还是真的？陈骏是真侵犯了冯悦然，还是冯悦然设计了这一出故意引陈骏犯错，好抵消债务？这种事，冯悦然做得出来，但五万块已经到手，这么做意义不大，还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她对冯悦然的了解，更合理的做法，应该是对陈骏置之不理。

“事后我自己琢磨，觉得这事不对头，怎么看都像是她在陷害我……”

“哦？”宋亦菲静静地看着陈骏，看来陈骏还没那么傻。

“但她保留了证物，她的一条内裤上，有我的东西，所以我没法辩驳……”

“你当时真是一时冲动，侵犯了她？”

“我觉得是你情我愿，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还主动往我怀里钻，我亲她她也没反抗，直到我们衣服都脱了，她才反抗，可那时我怎么忍得住嘛……”

陈骏竟然连这些细节都说出来了，证明撒谎概率很小。

“我怕警察一旦追查我，就会发现这件事，所以干脆将我和她的关系全部隐瞒了，她已经删除了我的微信，聊天记录也删了，因此没暴露。”

宋亦菲决定将话题引向当下，在陈骏话音刚落时，突然问道。

“冯悦然死后，有人用她的手机号给我发短信，是不是你？”

“啊？”陈骏眯着双眼，一脸茫然。

陈骏在反应在宋亦菲的预料之内，诸多迹象都表明，陈骏并非发短信的人。

“你知道有谁在使用冯悦然的实名手机号吗？”

“不知道……”陈骏摇了摇头，脸上的茫然更甚。

“那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有谁和她比较亲近吗？”

“不知道，虽然我去过她的公寓两次，但我对她的了解其实很少，大部分时候，我都是通过网络直播看她，我是她的忠实粉丝，从两年前就是了，经常给她打赏，是她会员群里等级前三高的粉丝。应该是去年年底吧，她进行了一次户外直播，我发现她竟然来到了成平市，于是那段时间我加大了打赏力度，成功将她约了出来，我们一起吃饭、逛街，不过——”陈骏苦笑一声，“我们一起出去玩了两次，她竟然都不记得我的真名，只知道我叫炒糖豆。”

这段说辞，和冯悦然记事本中的内容吻合。

“我没听她说过任何亲戚好友，也没见谁和她走得比较近，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不过——”陈骏的眉头拧动了两下，双眼微微睁开，眼球血红，“她之前的粉丝群里，倒是有一个比较狂热的粉丝，她曾在直播中爆料，那个粉丝在线下跟踪、骚扰她，试图侵入她的生活，这是她搬家的主要原因。后来那个粉丝不知出了什么事，退出了粉丝群，也没在直播中现身过了。”

狂热粉丝失去理智，从线上追到线下，害死网红这种事，确实发生过。

而且，宋亦菲注意到一个细节，冯悦然正是因为不堪狂热粉丝的骚扰才来到成平市，搬入601号房的，自从搬来后，狂热粉丝就销声匿迹了，而601号房内却是怪事频繁，这两者之间是否有着某种内在关系？

“你有那个狂热粉丝的个人信息吗，比如社交账号、手机号之类的？”

“没有，但我记得她在直播网站上的账户昵称，就叫‘追随你的脚步’，据说就是为了追随冯悦然而专门起的这个名字，在粉丝群里，也是这个昵称。”

宋亦菲立刻记了下来，脑子里快速思索着该如何找到此人。

此后，宋亦菲又问了一些问题，陈骏全部认真回答，直到她觉得问不出来什么来了，才让陈骏打电话自首。警察到来后，宋亦菲作为人证前往派出所录口供，她已经和陈骏商量好，对冯悦然的事，两人绝口不提。

录完口供，回到601号房，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宋亦菲身体很累，但脑子很清醒，她躺在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将陈骏的话在脑海中又梳理了一遍。陈骏的讲述基本没漏洞，但冯悦然将陈骏叫到公寓内诱奸的行为动机有些牵强，不符合冯悦然做事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虽说五万块债务免了，但就算没诱奸，陈骏就能将五万块要回去吗？

这个疑点会不会和冯悦然的死有关呢？

既然陈骏并非害死冯悦然的凶手，也不是敲诈勒索自己的人，那下一个调查目标又是谁？宋亦菲想到了那个昵称为“追随你的脚步”的人。她立刻翻身而起，在直播平台中输入该昵称，却并未搜到，看来，账号已经注销。

该如何从茫茫网络海洋中找到此人呢？

要是冯悦然的电脑或手机还在就好了，可以直接登录冯悦然的直播账号，从其粉丝群中寻找线索。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冯悦然母亲说过，冯悦然的手机卖掉时，手机卡拔出来了，会不会在那堆遗物里呢？

她决定天一亮，便返回广海市，不仅是为了找手机卡，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去高铁站接自己的养父母，同时为晚上的聚餐做准备。

在这样的时刻，她可不想出任何纰漏，尤其是关于双方父母的。

“细节。”她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低声自语，“永远要注意细节。”

她就是靠着对细节的严格把控，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副画面，起初，她没明白这幅画面的含义，直到一阵特殊的香味自脑海深处传来，久远的记忆才开始复苏，她试图将其压下，但已经晚了，记忆犹如喷泉，在顷刻间涌了上来。

那是十年前，她和养父母第一次共进晚餐的场景。

餐厅的设计、地板的颜色、轻音乐的伴奏、菜品的味道，都在记忆深处存着，一点都没有丢失。她清楚记得当时养父母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对话，以及彼此间的情感流动。在当时，那段记忆是美妙的，她曾无数次回味。只不过，两年后，那次晚餐被赋予了另外的意义，使得记忆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