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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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钝剑新声05

指尖下那声清越的“叮”仿佛还带着细微的震颤,在陈光的耳膜和心尖上久久萦绕。他看着林晚温和的笑容,看着囡囡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刚刚触碰过琴键、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触感的手指,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温热的棉花。

“好了,囡囡,”林晚适时地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点奇妙氛围的寂静,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今天叔叔第一次来,我们先认识认识琴键好不好?就像认识新朋友一样。”

囡囡用力点头,立刻爬上琴凳旁边一张稍矮的儿童凳,小手迫不及待地放在琴键边缘,小心翼翼地按下一个键,又按下一个,脸上是纯粹的好奇和兴奋。

林晚转向陈光,递给他一本薄薄的、画满卡通图案的《儿童钢琴启蒙》。“就从最基础的开始。你看这里,”她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画,“这是中央C,也就是刚才你按的那个‘哆’。它在高音谱表的下加一线上。然后往上走,这条线上的小蝌蚪是‘咪’,这个间里的是‘发’……”她讲解得清晰而耐心,每个音符都对应着琴键上具体的位置。

陈光努力集中精神。那些在暴雨中曾让他觉得神秘的五线谱和蝌蚪般的音符,此刻在温暖的灯光下,在林晚指尖的指引下,似乎褪去了一点高不可攀的面纱。他笨拙地跟着辨认,目光在琴谱和琴键之间来回移动,像个小学生。囡囡也凑过来,小手指着谱子上的音符,奶声奶气地念着林晚刚教过的名字,偶尔按错键,发出不和谐的音,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时间在黑白琴键和童稚的笑声中悄然流逝。陈光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囡囡旁边,按照林晚的提示,提醒小姑娘“背挺直”、“手腕放平”、“手指要像小房子一样拱起来”。囡囡有时会不耐烦地扭动身体,有时又会因为成功认出一个小蝌蚪而雀跃地看向陈光,寻求他的肯定。陈光便努力学着林晚的样子,笨拙地点点头,或者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囡囡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注意力明显开始涣散。

“好了,小琴童,今天先到这里。”林晚笑着宣布下课,摸了摸囡囡的头,“去洗洗手,准备睡觉了。”

囡囡欢呼一声,跳下凳子跑开了。客厅里只剩下林晚和陈光,以及那架重新安静下来的钢琴。

林晚走到钢琴旁,拿起一个薄薄的信封,走过来递给陈光。“陈光,谢谢你今晚能来。囡囡很开心。”她的声音温和真诚,“这是今晚的课时费,别嫌少。下周还是这个时间,你看方便吗?”

信封很轻。陈光接过,指尖能感觉到里面三张纸币的轮廓。三十块。他捏着信封,感觉那点微薄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混杂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冒名顶替”般的局促。他并没有教什么,只是陪着坐了一个多小时,提醒了几句坐姿。

“林老师,”他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钱…太多了。我其实没做什么……”

林晚微笑着摇摇头,打断了他:“陪着她,让她愿意坐在琴凳上,不害怕那些小蝌蚪,就是最大的帮助。兴趣比技术更重要。你做得很好,很有耐心。”她的目光真诚,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洞察力,“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声音……是有感觉的。”

陈光的心猛地一跳。对声音有感觉?他下意识地看向那排沉默的黑白琴键,耳边仿佛又响起指尖下那个清脆的“叮”。那和他生活中所有的噪音——快递车的嗡鸣、楼道里的争吵、风雨声、甚至锅碗瓢盆的碰撞——都截然不同。它干净、纯粹,带着一种奇妙的穿透力。

“下周……可以的。”他最终只是低声应道,避开了林晚的目光,把信封小心地塞进裤兜里。

离开馨雅苑那栋明亮温暖的楼房,重新跨上小电驴驶入夜色中的老城区,空气里的花香和琴木的气息迅速被熟悉的、带着灰尘和饭菜余味的空气取代。口袋里的三十块钱和那张写着“沙发暖和”的纸条隔着布料贴在一起,像两块截然不同、却又微妙相连的磁石。

回到那间只有水泥地和旧家具的小屋,疲惫感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上来。他简单洗漱,躺在床上,黑暗中,白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纷乱地闪回:张婆婆痛苦蜷缩的身影、那扇被暴力撬开的、凄凉挂着的破门、老周油腻的缴费单上“已付清”三个字、林晚温和的笑容、囡囡按错键时咯咯的笑声……最后定格在指尖触碰琴键时,那声清越的“叮”。

那声音像一道微光,在灰暗的记忆碎片中固执地亮着。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带着洗衣粉味道的枕头上。明天……明天必须去面对那扇门了。赔偿,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悬在头顶。

……

第二天一早,陈光是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和议论纷纷的嗡嗡声。他心头一紧,立刻翻身下床,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楼下单元门口,果然又围了几个人。房东刘姐那件鲜亮的花外套赫然在列!她正叉着腰,仰着头,对着三楼的方向指指点点,声音尖利地穿透清晨的空气: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这是破坏公物!无法无天了!好好的门弄成这样!这得赔!必须得赔!整栋楼的安全都没保障了!”

陈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试图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狂跳的心脏。该来的躲不掉。

他快步下楼。刚走到单元门口,刘姐尖锐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和一种“终于逮到你”的得意。

“哟!陈光!你来得正好!”刘姐的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胖乎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光的鼻子上,“瞧瞧!瞧瞧你干的好事!昨天我就听着动静不对!敢情是你小子把张婆婆家的门给拆了?!你胆子不小啊!知不知道这门多贵?知不知道这是破坏公共设施?啊?!”

周围的邻居——赵大妈、李大爷,还有几个不太熟的面孔——都看着陈光,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事不关己的淡漠。

陈光没去看那扇依旧凄惨挂在门框上的破门,目光平静地迎向刘姐:“张婆婆摔倒了,塞了求救纸条出来,门反锁着,叫不开门,救护车等着。不撬门,人可能就没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清晨的空气里。

刘姐被他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火:“救人?救人就能拆门了?谁知道里面怎么回事?你一个大小伙子,谁知道是不是你……”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带着恶意的揣测。

“刘姐!你这话可不对!”旁边的赵大妈忍不住了,挺身而出,胖脸上满是愤慨,“昨天是我第一个看见张婆婆塞出来的纸条!是我喊的小陈!那会儿张婆婆在里面哼都哼不出来了!要不是小陈当机立断把门弄开,等你们磨磨唧唧找人来,黄花菜都凉了!你问问救护车医生,人摔得多重!大腿骨都断了!晚点送命都没了!这时候你还惦记着门?门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赵大妈机关枪似的一番话,把刘姐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的邻居也纷纷点头,低声议论起来。

“就是啊,救人要紧……”

“张婆婆一个人多可怜……”

“这门……是得修,但也不能全怪小陈吧?”

刘姐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行!行!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恶房东!”她转向陈光,语气依旧强硬,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但门坏了是事实!这损失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婆婆孤寡老人一个,医药费还不知道找谁呢!这修门的钱,总不能让我房东出吧?陈光,人是你弄进去的,门是你撬坏的,你说怎么办?”她把皮球踢了回来,眼神咄咄逼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光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照在楼道口,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陈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跳动的声音。他口袋里装着昨晚的三十块课时费,还有之前剩下的几十块钱。加起来,不到一百。而一扇防盗门……他根本不敢想那个数字。

他看着刘姐那张写满算计和推诿的脸,看着邻居们复杂的目光,再抬头看看三楼那个黑洞洞的、象征着巨大债务的豁口。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比昨天在修车铺更甚,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怎么办?他能怎么办?赔?拿什么赔?不赔?这扇破门和随之而来的指责、流言,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着他,直到他彻底窒息。

就在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准备硬着头皮说出“我赔”这两个重逾千斤的字时——

“门是我让撬的。”

一个不高,甚至有些苍老虚弱,却异常清晰沉稳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单元楼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医院的轮椅。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张婆婆!她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服,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憔悴,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推着轮椅的,是穿着护工服的赵大妈,她脸上也带着惊讶,显然也没料到张婆婆会开口。

“张……张婆婆?您怎么出院了?”刘姐也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问。

“死不了,就回来了。”张婆婆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冷硬。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刘姐脸上,像两把小锥子,“昨天,是我自己摔的,动不了。纸条,是我塞出去的。门,是我反锁的。陈光,”她微微侧头,看向站在楼梯口的陈光,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是我求他砸开门的。不砸开,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那冷地板上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鸦雀无声的邻居,最后又钉回刘姐脸上:“门坏了,该修。钱,算我的。我老太婆是没几个钱,但还有点棺材本。不够,我打电话叫我闺女寄。用不着你刘房东在这儿喊打喊杀,为难一个为了救我才弄坏门的小伙子!”

张婆婆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气息不稳,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楼道口一片死寂,连刘姐都张着嘴,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陈光站在楼梯上,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他看着轮椅里那个瘦小、虚弱、腿上打着厚厚石膏的老人,看着她那双此刻异常明亮、充满了决断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护犊之情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滚烫的酸意猛地冲上鼻梁,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力眨了下眼,想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张婆婆……”他喉咙哽住,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张婆婆没看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轮椅背上,对着赵大妈摆摆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倦意:“推我上去吧,累了。”

赵大妈连忙应声,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绕过人群,朝单元门挪去。邻居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轮椅上那个瘦小的身影。

刘姐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狠狠地剜了陈光一眼,又看了看那扇破门,终究没再说什么,扭身气呼呼地走了。其他邻居也窃窃私语着,慢慢散开。

楼道口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陈光一个人,还僵立在楼梯上,阳光斜斜地照在他半边脸上。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三楼那个黑洞洞的豁口。那不再是冰冷的债务象征。那里,住着一个愿意用棺材本来护着他的老人。

口袋里那三十块钱的课时费,还有那张写着“沙发暖和”的纸条,似乎同时变得滚烫起来。

……

下午,陈光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一趟医院。张婆婆被送回了骨科病房。他打听到病房号,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赵大妈。“小陈来了?快进来!”赵大妈脸上带着笑,把他让进去。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张婆婆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腿上厚重的石膏格外显眼。她看起来比早上更加疲惫,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刚睡着,折腾了一上午,累坏了。”赵大妈压低声音说,指了指旁边椅子,“坐会儿?”

陈光摇摇头,没坐。他走到床边,看着张婆婆苍老憔悴的睡颜,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感激?道歉?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昨晚课时费和之前积蓄的铁皮盒子,里面大概有七八十块。他默默地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挨着一个装水果的塑料袋旁边。

“张婆婆的医药费……”他声音很低。

“唉,你放这儿干嘛!”赵大妈连忙拿起盒子要塞回给他,“她闺女下午打电话来了,说马上请假回来,钱的事不用操心!你这孩子……”

陈光执拗地挡开赵大妈的手,又把盒子轻轻放回原处。“一点心意。”他声音很轻,却很坚持。

赵大妈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行吧,我替你张婆婆收着。”她看了看睡着的张婆婆,又看看陈光,“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你张婆婆那脾气……她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觉得你救了她,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一扇门算什么?”

陈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张婆婆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口袋空了,但心里却像塞满了东西,沉甸甸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酸涩、感激和一种莫名力量的复杂情绪。他骑上小电驴,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车流里。

不知不觉,又骑到了“幸福里”小区门口。那棵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停下车,坐在花坛边沿,像昨天一样。只是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晚。

“喂,林老师?”

“陈光,”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温和,“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刚接到囡囡幼儿园老师的电话,临时通知晚上有个亲子活动,我得过去一趟。原定七点的课……能不能麻烦你提前一点过来?六点可以吗?主要是看着囡囡自己练一会儿昨天认识的几个音,别让她瞎玩就行,我大概七点半就能回来。”

“可以的,林老师,我现在就过去。”陈光立刻答应。他正需要一点事情来转移脑子里沉重的思绪。

再次来到馨雅苑,推开那扇飘着花香的房门。囡囡已经自己坐在了琴凳上,小脚悬空晃荡着,正有模有样地按着琴键,断断续续地弹着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嘴里还小声哼着。

“叔叔!”看到陈光,她开心地叫了一声。

“囡囡真乖,自己就开始练了。”陈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他走过去,坐在囡囡旁边的琴凳上。琴凳很宽,坐两个人也不挤。

林晚匆匆交代了几句囡囡要练习的几个音符位置,又感谢了陈光几句,便拿起包出门了。家里只剩下陈光和囡囡,还有那架沉默的钢琴。

囡囡很听话,小手指着谱子上林晚圈出来的几个小蝌蚪,一个一个地按着对应的琴键。“哆……唻……咪……”她小声念着,按一下,停一下,琴音清脆地响起。

陈光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囡囡小小的、白皙的手指上,看着它们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移动。然后,他的视线又慢慢移到旁边,那些没有被囡囡触碰到的琴键。光滑,温润,安静地排列着。

囡囡弹完一遍林晚布置的,觉得无聊了,小身体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她歪着小脑袋看了看陈光,忽然眼睛一亮,伸出小手指着谱子后面一首非常简单的、只用了三个音符的《小星星》片段。

“叔叔,这个!妈妈教过我这个!我弹给你听!”她兴奋地说着,小手笨拙地找到位置,开始按:“哆哆唆唆啦啦唆……”

虽然节奏乱七八糟,音也按得重一下轻一下,但那熟悉的、欢快的旋律雏形,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囡囡弹完一遍,得意地看着陈光:“叔叔,好听吗?”

陈光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容:“好听。”

囡囡更来劲了:“叔叔你也弹!我教你!很简单的!你看,这里是‘哆’……”她的小手抓住陈光粗糙的右手食指,不由分说地拉到琴键上,按在那个中央C上。

“叮——”

熟悉又陌生的清越音色再次响起。

“这里是‘唆’……”囡囡又拉着他的手指,挪到另一个白键上。

“唆——”

“这里是‘啦’……”

“啦——”

三个简单的音符,在囡囡的“指挥”下,被陈光僵硬的手指依次按响。没有节奏,没有连贯,只是三个孤立的音。

但就在他按下最后一个“啦”的时候,囡囡突然拍着小手,开心地笑起来:“叔叔真棒!哆——唆——啦——!是小星星的开头哦!”

陈光的手指还停留在那个“啦”音的琴键上,感受着指尖下微微的震颤。他看着囡囡灿烂的笑脸,再低头看看那三个被他按下的琴键。三个孤立的音符,没有任何修饰,简单到近乎笨拙。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感觉,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底漾开一圈涟漪。那不是囡囡弹奏时断断续续的旋律,也不是林晚示范时完美的音色。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由他指尖按下的,三个最基础、最原始的音符。

它们不连贯,不优美,甚至算不上音乐。

但它们是他发出的声音。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如同冰封河面下第一缕涌动的水流,悄然滋生。他看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与这优雅乐器格格不入的粗糙手指,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

也许,有些声音,无关乎技巧,无关乎旋律是否动听。仅仅在于,它被发出了。被一个沉默太久的人,笨拙地、试探地,按响了第一个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