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屋檐下的温情，无声的账本
当陆扬推开自家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时，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淡淡油烟与肥皂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喧嚣的街道不同，家里总是安静的，带着一种独属于岁月沉淀下来的安稳。
“妈，我回来了。”陆扬换上鞋，声音比在外面时柔和了许多。
“回来啦？饿了吧，饭马上就好。”赵淑兰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伴随着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厨房不大，光线有些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努力地吸纳着午后的天光。
陆扬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家里的陈设几十年如一日的朴素：一张铺着塑料桌布的旧方桌，几把靠背有些松动的木椅子，墙角立着一台黑白电视机，机身上盖着一块绣着牡丹花的的确良布巾。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透着母亲赵淑兰的勤劳与细致。
他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赵淑兰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布罩衫，头发简单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几缕汗湿的鬓发贴在额角。她正弯着腰，往烧着蜂窝煤的小炉子里添了块新煤，然后直起身，用蒲扇扇了扇，火苗“呼”地一下旺了些。
“今天买了块豆腐，给你爸炒个肉末豆腐，你呢，就吃个番茄炒蛋，再炒个青菜，凑合一顿。”赵淑兰一边麻利地切着番茄，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她的动作熟练而迅速，每一刀下去都带着生活的节奏。
陆扬的目光落在母亲那双略显粗糙的手上，指关节因为常年操持家务而有些变形。他心中一紧，那七角三分钱带来的些许迷茫和对未来的宏大规划，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具体、更滚烫的情感所取代——愧疚，以及一种想要立刻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强烈冲动。
“妈，今天菜市场的菜……贵不贵？”陆扬试探着问道，他记得前世这个时期，物价似乎开始有些波动了。
赵淑兰切番茄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动作，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就这几个番茄，还有那二两肉末，都快赶上以前半斤肉的价了。鸡蛋也涨了两分钱一个，真是……什么都涨，就工资不见涨。”她嘴里抱怨着，但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奈，是那个年代普通主妇对柴米油盐最直接的感触。
“那……家里的钱，还够用吗？”陆扬问得很小心，他不想让母亲察觉到自己异样的关心。
赵淑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但眼角细密的皱纹却藏不住生活的操劳：“够用，怎么不够用？你爸的工资，加上我偶尔在街道工厂接点零活，紧巴点，日子总能过下去。你别操心这些，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她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灶台边一个小陶罐里摸索了一阵，摸出几张毛票和几枚硬币，数了数，递给陆扬：“喏，这两毛钱你拿着，下午买点零嘴吃，或者买根冰棍解解暑。看你这几天用功，脸都瘦了。”
陆扬看着母亲递过来的钱，那皱巴巴的毛票和磨得有些发亮的硬币，仿佛带着母亲手心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慌。前世，他何尝不是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父母的给予，却从未真正体谅过他们的艰辛。
“妈，我……我还有钱，早上您给的还没花呢。”陆扬连忙推辞，声音有些干涩。他口袋里那七角三分，此刻像烧红的烙铁。
“你那点钱能干什么？”赵淑兰不容分说地把钱塞进他手里，嗔怪道，“男孩子家家的，身上没点零钱怎么行？别跟我犟，拿着！妈知道你懂事，但学习费脑子，也得吃好点。”
陆扬捏着那两毛钱，指尖有些微微颤抖。他五十岁的灵魂在这一刻几乎要溃堤，他想告诉母亲，他有能力赚钱，他能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他不再是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浑噩少年。但他不能。
“谢谢妈。”他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将钱小心地放进口袋，与那七角三分放在一起。这九角三分，便是他此刻全部的“财富”，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行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赵淑兰又转过身去忙活了，嘴里还絮叨着，“下午放学早点回来，别在外面野。天热，小心别中暑了……”
陆扬嗯了一声，转身去水龙头下洗手。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他的手，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却眼神复杂的脸，心中暗暗发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稿费是“远水”，但他必须找到“近水”，哪怕是一滴一滴地汇聚，也要尽快改变家里的窘迫。
午饭很快就摆上了桌。一盘红艳艳的番茄炒蛋，鸡蛋炒得嫩黄松软，裹着酸甜的番茄汁；一盘翠绿的炒青菜，清爽可口；还有一碗给父亲陆卫国留的肉末豆腐，散发着诱人的酱香。米饭是普通的籼米，蒸得颗粒分明。
“快吃吧，扬扬，多吃点鸡蛋，补脑子。”赵淑兰夹了一大筷子番茄炒蛋到陆扬碗里。
“妈，您也吃。”陆扬也给母亲夹了些青菜。
饭桌上的对话很家常。赵淑兰问了问陆扬在学校的情况，叮嘱他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听老师的话。陆扬一一应着，尽量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他的心思却早已飞远。
他观察着家里的每一个细节：墙上那幅已经有些褪色的年画，是去年春节时贴上去的；父亲陆卫国常坐的那把藤椅，扶手处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边缘还用细铁丝加固过；母亲脚上穿的布鞋，鞋面已经洗得泛白，鞋底纳得厚实，针脚细密。
这些无声的物件，都在诉说着这个家庭的清贫与坚韧。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母亲口中的“够用”，背后是多少精打细算和自我牺牲。
“扬扬啊，你爸厂里最近效益好像不太好，上个月奖金都少发了十几块呢。”赵淑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他说厂里接的订单少了，有些车间都开始轮休了。唉，这年头，铁饭碗也不那么铁了。”
陆扬心中一动。国营厂的困境，这是八十年代中后期逐渐显现的趋势。改革的浪潮冲击着旧有的体制，许多曾经风光无限的国营大厂，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父亲陆卫国是厂里的老技术工人，如果厂子效益持续下滑，家里的经济状况只会更加艰难。
“妈，爸的技术那么好，厂里肯定离不开他的。”陆扬安慰道，但心里却明白，个人的技术在时代洪流面前，有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希望吧。”赵淑兰叹了口气，随即又打起精神，“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你爸说了，只要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我们就算再苦再累也值了。”
“嗯，妈，我会的。”陆扬重重地点了点头。考上大学，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一个最基础的起点。他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他想起启智说的话：“利用您现有的知识和技能，提供有偿服务或创造低成本产品。”“是否存在一些信息差，或者一些被当前社会普遍低估或忽略的智力成果，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快速转化为经济价值。”
知识、技能、信息差、被低估的智力成果……陆扬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个念头。他的书法，他的文学创作能力，他对未来几十年发展趋势的了解……这些都是他的“资本”。但如何将这些无形的资本，在当前这个时代背景下，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能解燃眉之急的现金流？
他看着母亲鬓边又多了一丝的白发，看着饭桌上简单却饱含爱意的菜肴，看着这个朴素却温暖的家，心中的那股动力愈发强烈。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浑浑噩噩，他必须主动出击，去寻找，去发现，去创造。
“妈，我吃饱了。”陆扬放下碗筷。
“这么快？再吃点啊，碗里还有饭呢。”赵淑兰有些意外。
“不了，妈，我得抓紧时间看会儿书，下午还要去学校。”陆扬找了个借口。实际上，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和启智好好合计合计。
“行，那你去看书吧。别太累着自己。”赵淑兰没有多想，开始收拾碗筷。
陆扬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忙碌的背影，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屋檐下的温情，是母亲无言的关爱和期盼；而那本无声的账本，则记录着家庭的每一份开支，每一分不易。这两者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陆扬，让他原本就坚定的脚步，变得更加急切，也更加沉稳。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不仅仅是改变个人命运那么简单了。
那九角三分钱，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但此刻在陆扬心中，它的分量，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重。他开始主动留意身边的一切，那些被前世的他忽略的日常琐事，那些街头巷尾不起眼的角落，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他相信，机会，就隐藏在这些平凡的细节之中，等待着一双能洞察未来的眼睛去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