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愠怒
是接凌天行进府的杨妈妈的声音，不过音调抬高了些，仔细听，竟还匿着一丝愤怒。
凌天行并不回头，闲定地饮了口茶，才语声淡淡道:“怎么，厉四公子回来了？”
“奴婢们身在后宅，哪知前院的事，”杨妈妈陪笑道，“是大少夫人有请。大少夫人说，前几日长辈们都不在府里，她忙着处理琐事。才未得空招待姑娘，今儿，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她们从佛寺回来了，自然不用那么忙了，所以，特来请姑娘过去一叙。”
凌天行放下杯盏，慢条斯理道:“让长辈们操劳琐事，容我等晚辈逍遥自在，这等不孝不悌之事，我做不来，相信这也绝非贵豪门公府的做派，你们大少夫人出身礼部侍郎府，当比旁人更懂得礼教规矩，她不会乱了阵脚，难道是杨妈妈你自作主张，给你家主子抹黑？”
“姑娘慎言！”杨妈妈倒吸了口冷气，喘了两声，平复了情绪才道，“大少夫人最是重规矩的，当初国公爷亲自为大公子聘下大少夫人时，亲口说大少夫人端方识礼，才德兼备，大少夫人断然容不下不孝不悌之事。”
“所以，杨妈妈此次来——”
“实乃老夫人她们回来了，大少夫人才……”杨妈妈的声音比初来时缺了些底气。
凌天行不疾不徐道:“所以，是老夫人她们要见我？”
“……”杨妈妈迟迟不语。
凌天行并不打算难为她，只轻语道:“长辈归家，大少夫人赶着尽孝呢，杨妈妈是其左膀右臂，缺了您怎么行呢，快回去帮忙吧。”
她不知杨妈妈何时离开的，直到茶凉了，落雨来烫茶，垂手侍立在旁，凌天行忽地一抬眸。
“想知道我怎么预判会有人来？”
落雨默然片刻，才瑟瑟喏喏道:“杨妈妈来时，是很生气的样子。”
她当然生气。因为她的主子生气了。
凌天行默语。
不过她还是浅浅一笑:“你怕她？”
落雨没敢吭声。
“你退下吧，让空雨来服侍。”凌天行道。
空雨接过落雨烫好的茶，小心倒入杯盏。
凌天行尚不及细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直到在靠近凌天行的位置，停下来。
“大少夫人。”空雨朝凌天行身后施礼。
凌天行容色清冷，并不理睬，也不回头看，自然看不到大少夫人使眼色。
她只知她没做任何指示，空雨就低着头退下了。
“凌姑娘长途跋涉，这两日休息好了吗？”大少夫人的嗓音温柔似水，像春风般和煦。
出了那么大事，难得她还这般好脾气。
“三天了，怎么也休息过来了。”凌天行气定神闲，把果盘推了推。
“空雨她们准备的，大少夫人是否要用些？”
“……凌姑娘好心情，不过，这支素银簪子，衬不上国公府的门面，我带了支金镶玉的，寓意婚姻美满，颜色好，寓意好，倒不如给姑娘换上。”
凌天行只觉鬓发被动。
“大少夫人。”她语声冷冽，明显感到大少夫人的动作顿住。
“凌姑娘有何指教？”大少夫人说话依然温和。
甚至在她强取豪夺的时候，语气仍是轻柔缓慢的。
凌天行冷哼一声:“难道国公府的门面就是大少夫人这般劫夺他人物品？国公府的门面就是大少夫人管家不利，在老夫人面前难堪了，就恼羞成怒，拿客人撒气？”
“……凌姑娘多虑了，我只是帮凌姑娘——”
凌天行直接打断她的话:“如果我原本那支素银簪子没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请老夫人，国公爷，甚至京兆尹，替我向大少夫人要回的。”
“凌姑娘。”大少夫人的温和中添了份力量。
她急了。
不过凌天行也感觉她的手松开了。
“大少夫人是不是要说，一支素银簪子，至于吗？”她问。
“凌姑娘还知道只是支素银簪子啊。”大少夫人满口嘲弄。
凌天行不慌不忙，吞了一颗葡萄，眼波沉静，道:“确实只是一支素银簪子，不过——”
“……”
“我偏就为这支素银簪子，计较上了。大少夫人，您说，怎么办呢？”
少顷，凌天行听到身后一声窃笑。
“凌姑娘，厉国公府是名誉京都的百年世家——”
“所以这样的素银簪子，要多少有多少是吗？”凌天行接过她的话。
大少夫人隐忍不答。
凌天行想象得到她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那么就一万支吧，”凌天行接着道，“不过我不建议大少夫人拿空话大话压我堵我，倘若我坚持，大少夫人准备拿什么堵住厉国公府打造一万支素银簪子的悠悠之口？毕竟，先是厉国公府四公子的未婚妻将婚书抵押在香袅居换取一支素银簪子，接着香袅居的伙计上门讨债，那支簪子便在厉国公府失窃，后有厉国公府打造一万支素银簪子，这些事，都不会是秘密。但是，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厉四公子那父母双亡的未婚妻在厉国公府究竟经历了什么？”
“凌姑娘，”大少夫人勉强还能压得住愠怒，“莫欺人太甚了。”
凌天行轻笑:“原来大少夫人还懂得欺人太甚这个词啊。”
堂堂国公府，怠慢定了亲的孤女，委实欺人太甚。
然而凌天行低估了大少夫人。
这位极擅见缝插针，倒打一耙。
大少夫人语气着急道:“凌姑娘被欺了？凌姑娘怪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没及时见姑娘？这几天她们不在府里，姑娘千万别怪她们，都是我的过失，让凌姑娘受委屈了。”
凌天行勾了勾唇角，浅笑嫣然:“大少夫人掌家理事，都是打着老夫人她们的幌子压底下人的吗？倘若如此，也不算厉害了。”
“凌姑娘说笑了，”大少夫人柔和道，“府中掌家理事的是二弟妹，她才是世子夫人。承蒙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不弃，我从旁协助罢了。”
“是吗？”凌天行道，“我的饮食起居，大少夫人安排得挺好。”
“……”
“大少夫人还有事吗？无事请回吧。至于金镶玉的头饰，大少夫人就原路带回去吧，我没见大少夫人的面，自然不用给我见面礼。”凌天行坦然吩咐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衫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急匆匆离去。
凌天行的余光中，空雨紧张得去送大少夫人离开。
落雨来给她倒茶，神色焦灼:“凌姑娘，大少夫人脸都绿了。”
凌天行无所谓道:“那可惜了，我没看到。”
虽说长房在公府备受尊崇，但大少夫人能压过世子夫人，可见其在厉国公府位高权重，说一不二，方才硬生生在六品官之女坐，她站，被轻视，被当管家婆对待的情况下，能忍那么久，已经不错了。
“凌姑娘，”落雨担忧道，“以后还是小心些吧。大公子他……挺疼惜大少夫人的。”
凌天行轻轻扬眉。
大公子厉修远，曾高中探花，年纪轻轻入翰林，大有入阁拜相之能，其人清风朗月，如松如竹，与大少夫人互敬互爱，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凌天行谑而不虐:“疼惜到什么程度？”
落雨想了想，道:“大少夫人初入府时，大公子为她打发了几个不服从她的侍女，后来……”
“后来她们都挺惨的？”
被提醒后，落雨似乎香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目光惊惧地看着凌天行。
凌天行哂笑:“所以大少夫人才敢压制着世子夫人？世子不帮自己的夫人吗？”
落雨欲言又止。
“空雨去讨好大少夫人了，你放心说。”
落雨抬首往院门方向望了望，见无人来，才道:“前段时间，世子夫人擅自处置了府里的人员岗位调动，世子当众训诫世子夫人，尊卑有序，弟妹当敬重长嫂。”
原来如此。明有夫君保，暗有世子护，难怪那般猖狂。
“看来你们世子夫人日子也不好过。”凌天行叹道。
“其实世子……待夫人挺好的。”落雨感慨。
“就是一涉及到大少夫人，他待世子夫人就不那样了？”
落雨支支吾吾。
凌天行心下明白了几分。
“我来此处，跟四公子说几句话就走。可惜没见到他。”她坦白道。
落雨抖抖瑟瑟道:“四公子他……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凌天行瞟了他一眼，垂眸戳了口茶。
“四公子是在姑娘入府的前一天出府的。”
凌天行眉宇微扬，等候下文。
落雨顿了顿，声音底气不足:“他独自去姑娘的老家金陵了。”
凌天行望着她，没了？
落雨比空雨怯懦得多，连跟凌天行对视一眼都那么胆怯，一看到她眼神里的怀疑，心里都紧张得一慌，连忙道：“四公子是去退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