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8章 华夏儿女
元修那番关于“汉人”概念的全新解读,如巨石投湖,在华林园内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未平。
“陛下!”
贺拔威最先按捺不住,粗犷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急切,“听您这么一说,俺明白了!是不是说,只要咱们鲜卑人,也像当年犬戎、义渠人一样,在这中原大地上立下功劳,做出一番事业,就不会再被人天天喊‘蛮夷’了?”
他说话时,眼神充满渴望。
虽平日以鲜卑勇士自居,为本族武力自豪,然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得到这片土地主流人群的认同?
那种时常被汉人士族有意无意投来的鄙夷目光,如芒刺在背,令他十分不爽。
元修看着他既期待又忐忑的样子,朗声笑道:
“凛夫无需担忧!朕刚已说明,就连统一天下的秦始皇,往上追溯先祖,不也被东方诸侯视为‘蛮夷’出身吗?人家最终不也建立不世功勋,开创华夏大一统格局?你为何不能?”
“哈哈哈哈!”贺拔威闻言,如遭闪电劈中,瞬间醍醐灌顶!
猛拍大腿,发出酣畅淋漓大笑,“对啊!秦始皇都是‘蛮夷’之后!俺们怕个鸟!只要咱们能建功立业,谁还敢说咱们是蛮夷?哈哈哈,痛快!痛快!”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大疙瘩,瞬间被元修这话彻底解开。
独孤义亦在一旁连连点头,眼中闪烁兴奋光芒:“陛下所言极是,鲜卑和汉人本就该不分彼此,都是华夏儿女!”
“好!义之说得好!我们都是华夏儿女!”元修兴奋道。
一时间大家嘴里都咂摸‘华夏儿女’这个说法,热血沸腾。
李休纂与独孤信更是对元修佩服得五体投地。
交换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震撼。
元修这番见解,旁征博引,鞭辟入里,不仅化解眼前尴尬,更给在场所有不同出身之人,描绘了一个共同奋斗的宏伟蓝图。
此等胸襟,此等见识,当真是帝王之才!
跟着这样的君主,何愁不能博得锦绣前程?
贺拔威笑够了,目光转向一旁还愣在那里的曹磊。
想起刚才自己口不择言,主动挑衅,心中过意不去,挠挠头,几步走到曹磊身边,瓮声道:
“那个……行墨兄是吧?方才……是俺不对,俺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冒犯了足下,还请……还请行墨兄海涵则个!”
说完,这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将,竟对曹磊这文弱书生,郑重行了一个军中常用的抱拳礼。
曹磊此刻早已从最初惊恐中回神,被元修那番话深深触动。
见贺拔威主动道歉,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其手臂,诚恳道:
“凛夫将军不必道歉!是……是在下先前见识浅薄,言语荒唐,若非陛下今日点拨开导,在下还不知自己眼光何等狭隘!今后,你我……不,是我们华夏儿女,不分彼此,共同追随陛下,为大魏建功立业,方是正道!”
“说得好!行墨兄说得太好了!”贺拔威闻言大喜,用力拍拍曹磊肩膀,“对!不分彼此!一起为大魏建立功勋!”
众人看到这戏剧性一幕,原本剑拔弩张两人,此刻竟“相逢一笑泯恩仇”,纷纷露出欣慰笑容。
华林园内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融洽和谐。
就在这时,曹磊目光再投向御座之上的元修,眼神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炙热。
猛地推开身边贺拔威,快步至元修面前,毫不犹豫撩袍,对元修行五体投地大礼,声音哽咽而坚定:
“陛下!臣……臣酒后失言,冲撞圣驾,罪该万死!陛下非但不降罪,反而苦心开导,令臣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臣……臣曹磊,三尺微命,自今日起,便是陛下的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后,绝不再分彼此,誓为大魏,建立不世功勋!”
这番话语,发自肺腑,充满感染力。
周围众人,无论李休纂、独孤信,还是贺拔威、独孤义,甚至滕靖与侍立一旁羽林军士卒,皆被此气氛感染,纷纷跪倒在地,对元修齐声高呼:“愿追随陛下,建立不世之功勋!!”
声音整齐划一,在华林园回荡,充满力量与决心。
元修看着眼前跪倒一片众人,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欣慰激动。
他知道,通过方才那番推心置腹“文化统战”,自己这小小核心团队,终于真正意义上凝聚起来了!
他们的心,已牢牢和自己绑在一起!
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温和坚定笑容,朗声道:“诸位爱卿,快快请起!都回席吧!”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重新落座。
此刻华林园,酒菜依旧简陋,气氛却比之前热烈了何止十倍!
众人兴致高昂,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酒过三巡,元修放下酒杯,神色渐肃。
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你们都是朕可信赖、依靠的肱骨之臣。今日,朕也不妨与诸位交个底。”
众人闻言,立刻安静,目光齐刷刷投向元修,神情专注。
元修缓缓道:
“你们也知,朕虽名天子,然目前处境,并不乐观。前几日,斛斯椿找朕,密谋对付高欢。朕当时虚与委蛇,先应下他,以此为条件,趁机换取内宫护卫权。而后,又在李爱卿相助下,将宫中内侍皆换成我们自己人。如此,总算在这地狱般的洛阳城,稍稍打开一点局面。”
众人听元修如此坦诚将这等机密之事合盘托出,心中皆一暖,同时感到沉甸甸责任感。
皇帝这是真把自己当心腹自己人了!他们更认真倾听。
元修续道:“前几日,朕又当众加封高乾为太尉,许以高位,目的便是让他牵制高欢,为我所用。这一步棋,虽冒险,但朕觉,值得一试。”
众人闻此,都暗暗点头。皇帝每一步棋,皆惊心动魄,却又合情合理,暗藏深意。
元修叹气,接道:
“然,即便如此,朕目前实力,依旧孱弱。身边可堪调用兵力,除信之带来的二百精锐,便只有宫中尚需时日整顿的羽林卫,以及李爱卿府上一些家丁护院。这点人手,欲在洛阳立足,尚且勉强,更遑论做更大之事。”
“所以,”元修目光变得锐利,“下一步,朕要做的,就是彻底掌控洛阳!将洛阳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朕自己手中!”
李休纂闻言,眼神一动,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要对斛斯椿动手了?他如今可是名义上洛阳军事主官,手握重兵。”
“不错!”元修斩钉截铁,“下一步,目标,就是斛斯椿!”
“陛下!”
贺拔威一听要打仗,立刻来了精神,猛站起,拍胸脯道,“这老狗交给我!您给俺二十好汉,俺现在就去他府上,把他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凛夫!”独孤信低喝一声,狠狠瞪了贺拔威一眼。
贺拔威被瞪,立刻意识到又说错话,悻悻摸鼻,小声嘟囔:“俺……俺这不是着急嘛……”
心中暗骂自己:‘夯货!就知道打打杀杀!陛下运筹帷幄,自有深意,哪是你这榆木脑袋能想明白的?听指挥就行,瞎掺和什么!’
元修摆手,示意贺拔威稍安勿躁,笑道:
“凛夫勇则勇矣,但此举并无太大意义。朕是天子,做事讲究名正言顺。斛斯椿如今并无明显反叛之举,冒然杀之,恐落人口实。况且,他手下尚有不少士卒。朕要的,不仅是他人头,更是他麾下兵马!朕要名正言顺拿下他,收编其部队!”
独孤信沉吟片刻,试探问:
“陛下,末将斗胆猜测。上次酒宴,您与高太尉相谈甚欢,交换不少意见。若是陛下开口,让高敖曹将军出兵,拿下斛斯椿,应非难事吧?”
元修赞许点头:“信之所言有理。朕确可借助高敖曹力量,将洛阳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可是陛下,”独孤信不解,“若高敖曹控制洛阳,城防便从斛斯椿转至高乾,终究非我们掌握啊?”
曹磊一摸胡须道:“信之将军此言差矣。其一,高乾乃陛下一手提拔,用以制衡高欢棋子。若他们兄弟占领洛阳后,不肯交还控制权,政治上,高乾便坐实‘挟天子以令诸侯’罪名。届时,远在外地的高欢,及关中贺拔岳等人,便可用此借口,名正言顺出兵讨伐。高乾非傻子,其中利害,不可能不明。故,洛阳,他未必敢久占。”
独孤信对曹磊举杯:“行墨所言在理,是在下未看明白。”
元修大喜:“行墨此判断与朕相同,朕料高乾亦不敢占这洛阳城。”
曹磊闻皇帝夸赞,满脸得意。
同时李休纂见自家谋士为帝献策,亦颇感欣慰。
李休纂续道:“陛下可是已有动斛斯椿之计?”
元修微笑道,端起酒杯抿一口,缓缓道:
“诸位可知,前几日,斛斯椿王思政又来找朕,旁敲侧击问朕为何突加封高乾,是否之前答应一同对付高欢计划有变。”
“朕当时便告之,加封高乾,正为更好牵制高欢,让他们二人从内部离间高欢君臣。那斛斯椿王思政听了朕这番‘解释’,表面皆表认可钦佩。”
众人闻此,都暗自点头,心想陛下这一手“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计,当真高明。
元修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深邃:
“但是,斛斯椿王思政二人,心思各异。王思政此人,虽受斛斯椿提携,然其本心,尚算忠于大魏,或有争取可能。但斛斯椿则不同,老奸巨猾,野心勃勃。”
“他当初找朕密谋对付高欢,是怕高欢清算。朕利用他找朕联合之机,内宫护卫权要回,想必此时他已回神过来,明白是朕算计了他。如今,见高乾实力足威胁高欢,他肯定判断,高欢此刻必对高乾极为不满,甚至起杀心。那么,他斛斯椿,会不会也认为,自己于高欢而言,反有了新的利用价值?他会不会觉,高欢此刻,反而需拉拢他,来共同对付高乾?”
元修顿了顿,续分析:“所以,朕猜测,斛斯椿很可能不再甘于现状。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众人听着元修鞭辟入里分析,皆觉极有道理,独孤信追问:“那陛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元修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缓缓吐出几字:“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谋反!”
“逼他谋反?!”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不错!”元修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唯逼得他狗急跳墙,主动露出反迹,朕才能名正言顺将他拿下!才能顺理成章收编其手下兵马!”
众人精神一振,忙问:“陛下,那……具体该如何逼他?”
元修胸有成竹道:“朕已与高乾兄弟商议妥当。明日,便让高敖曹率一部分兵马,进驻洛阳东郊,但暂按兵不动,就威慑他。”
“如此,斛斯椿必感走投无路。他会认为,朕已彻底倒向高乾,要对他下手。巨大压力下,为自保,最可能选择,便是铤而走险,去联络高欢,寻求庇护,甚至图谋不轨!”
“而他一旦有异动,朕便可以他当初与王思政、南阳王同找朕密谋诛杀高欢之事为由,坐实他出尔反尔,不听朕号令之罪!届时,朕再出手惩办,便师出有名!同时,还可趁机将王思政争取过来,为我所用!”
众人听完元修这环环相扣计划,皆觉精妙可行,一时间议论纷纷,积极为此计出谋划策。
曹磊眼中闪过兴奋,主动请缨:“陛下!此计甚妙!不如明日,便由臣去安排人手,在洛阳城中散布消息,就说高敖曹大军不日便要入城,接管洛阳防务!同时,陛下可请高敖曹配合,遣小股部队,在东郊频繁活动,做即将进城姿态,以此进一步恫吓斛斯椿!”
元修赞许点头:“行墨此计甚好!就依你所言,明日便可施行!”
“同时嘛……”元修端起酒杯,轻晃杯中残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朕观那豫州皇甫玚,心存不轨;豫州地大物丰,实乃肥美之地也……”
话音刚落,洛阳城内斛斯椿的秘密府宅内,斛斯椿与另一身着官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那男子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豫州刺史皇甫玚。
此刻,两人表情皆异常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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