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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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假期 五

第5章 假期 五

一转眼小路到乡下已经半个多月了,每日在果林游游荡荡,人都晒黑了几个色度。因为她的到来,凌晨不辞劳苦地跑到镇上买了网兜,重新做了两张吊床。小路便时常躺在上面,脸上盖着书,久久地发起呆来,直到一条毛毛虫掉下来,才跌落吊床,跳着脚鬼叫起来。

淑庄怕小路一个人闷坏了,或者是哪里怠慢了小客人,每每打发凌晨多陪陪她。农村到底不比城市,有咖啡厅、图书馆、卡拉OK厅、公园、电影院等年轻人喜欢的休闲场所,也没有灯火通明的街道,街上看不完的景致逛不完的商店,以及足以让人留连忘返的游乐场,以致于淑庄每每想鼓励她同凌晨出去走走,却又不知除了竹溪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她的半生日益枯燥无趣,刚嫁来时,竹溪的风景还吸引着她,但那样美好的景致在几年后就淡出记忆。

家里又渐渐冷清起来,江涛有时还是在晚上上山去,彻夜不归,三个人便看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小路总见她的庄姨无端端坐着发呆,姨父在的时候,还会聊聊天,说说笑笑,姨父一走,她便六神无主,心不在焉,仿佛魂也跟了去了。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乏味。姨父一家也不再像她初来乍到时一样嘘寒问暖,每个人的生活渐渐步入常态,小路发现自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在这个家庭之外。

她开始想念家了,一想到家便感到温馨,家应该是一个温情脉脉的地方。好比她的家,三居室住房,大人一个房间,她一个房间,一间客房,还有买房时附赠的一个八平方米的小房间做书房,扎扎实实,全不像这里,两层半,四百多平方米,布局大大咧咧,装修简陋得像学校的宿舍一样,白墙白砖,既空旷又冷清。

尤其是这几天凌晨总是不见人影,吃完饭碗一丢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一次小路敲开门的时候,她表哥只是小心翼翼地开了一道缝,整个身子挡着门缝,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脸上神秘兮兮,问他什么总是笑着摇头。

想到这里,小路便又烦燥起来,跟谁赌气似的,拿掉盖在脸上的书,在吊床上沉闷地躺了一个下午。

小路接到母亲的电话便决定要回城里,倒不是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只是一听到淑仪熟悉的声音的那一瞬,有一股温暖从心里升起,决定后整个人竟如释重负般地感到轻松。

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庄姨一家人仿佛很忙碌,谁也没注意到她的不满。她姨父总是吃饭的时候才出现,吃完饭碗一扔人就不见了,就是到了晚上,也并不知他究竟是回家了还是待在看林的小屋里,总是要第二天吃早饭时才能看见他。

淑庄白天倘不是织会儿羊毛衣,就是和邻里拉拉家常,喂喂鸡鸭做做饭,在屋后的那块菜地里锄个草施个肥摘点小葱小菜。闲的时候多,晚上总见她坐在电视机前神情恍惚,偶尔想起客人时才抬起脸来冲小路歉意地笑笑,或者心不在焉、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什么。

凌晨一听说她要回城,呆了一会,却并未解释什么。

小路不免感到失望。不留她就算了,找个借口就那么难吗?

临走前淑庄给她准备了一盒杮干、几罐自制的蜜饯,还包了几粒自己腌制的咸橄榄,说是坐车的时候要是感到恶心,吃一颗咸橄榄就能压住。一再叮咛之后,夫妇俩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一路无话。

车站相当嘈杂,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马达的轰隆声响成一片;汽油味、汗酸味弥漫在空气中,小路胃里一阵阵翻腾。这一趟乡下之旅并未像她想像中的那般美好,空有美好的开始却是糟糕的结束。

凌晨把她安顿在靠窗的位置,下车给她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包纸巾和口香糖。之后两人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小路只是看着窗外,凌晨目光闪烁,几次欲言又止。

车发动了。

“要走了吗?”凌晨茫然地问。

“要走了!”售票员半认真半玩笑地打趣,“小伙子,舍不得就别下车了,过两天再把你拉回来。”

凌晨低头下了车,退到一边。车身动了。他站在原地,一只手碰到休闲裤宽大的口袋,裤兜夸张地鼓着。车缓缓开向出口,小路这时听到表哥叫她的名字,凌晨追上来,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绒的袋子,从开着的车窗递上来:“生日快乐!”

小路迟疑了一下,接过袋子,表哥到底记得她的生日,她以为他忘了。汗水从脸上滴下,他傻乎乎地咧着嘴笑。车渐行渐远,表哥傻笑的样子慢慢模糊。

小路打开袋子,竟是一个提线木偶!木偶是用竹节做的,竹节锯成一小节一小节,像铅笔杆那般细,烧红的粗针在每一小节上扎个洞,再用钓鱼用的树脂线穿过,打个结。做工粗糙,显得笨拙。小路握着那个木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往事浮上来,思绪飘回七岁那年的竹溪村。

母亲接到父亲急性阑尾炎入院的电话后,扔下她回城。小路一个人孤伶伶地留宿在陌生的庄姨家,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都快赶上寄人篱下的林黛玉了。那一天晚上,表哥又是翻筋斗又是学孙悟空打妖怪,又是跳青蛙、打纸牌方才把她哄睡。不料第二天,她眼一睁开又哭着闹着要妈妈,弄得江家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哭得表哥一筹莫展,因为翻筋斗跟跳青蛙都不再让她感到新鲜好玩了。

正在焦头烂额时,邻家的小朋友阿冬提着木偶来找表哥玩,阿冬说那是他爷爷做的,他爷爷是个木偶戏迷。小路的目光一下子被那个精巧的提线木偶悟空吸引住了。

后来表哥跟阿冬借了悟空让她玩。拉一拉线,手就搭在额前,再提另一根线,脚就抬了起来,表哥模仿孙悟空说话的滑稽样把小路逗得咭咭直笑。东西虽好,到底是人家的。索要无果,小阿冬急得直哭。

二表姐见了,责备弟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东西就要归还,要不往后谁还借给你?”

表哥却任性地说:“不借就不借,木偶就是不给他。”

“你这个小无赖……我去告诉爸爸。”丽娟吓唬他。

“你敢?”表哥嚷着,冲过去就是一拳。

大表姐忙上前拖住,一个劲地哄:“乖弟弟,别闹了,不还就不还,还不行吗?”

“姐姐你不要宠坏了他,仗着自己是男孩就无法无天了。男的又怎样?了不起啊!”

“丽娟,你给我闭嘴!”庄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她严厉地看着二表姐,“我还活着,凌晨轮不到你来管教。”

“你就是偏心!”二表姐跺着脚,忿忿地跑开。

庄姨这才转向表哥,温和地哄他:“凌晨,把木偶还给小弟弟好吗?”

表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将木偶扔过去:“给就给,这么小气!”

“这孩子!”庄姨只是叹着气,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木偶,牵着阿冬的手往外走,“来,我带你回去。”

直到阿冬走远了,表哥还冲着他的背影心有不甘地嚷:“这么小气!以前你在我家吃了那么多的芒果、荔枝,还有杮子,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我都没说你,现在跟你借个木偶都不行?有木偶就了不起呀!”嚷完了他便低下头对她说,“以后我给你做个更漂亮的木偶,好不好?”

小路看他一张脸胀得通红,气鼓鼓的样子,和她说话时却很温柔,笑着点点头。

可是那天下午,母亲就匆匆赶到竹溪村,带她返回城里。……

十二年了,表哥还记得他九岁时说过的话。

淑仪总说他恃宠而娇,像个被宠坏的小皇帝。庄姨宠他,还不是因为他摊上一个凶巴巴的父亲?大男人主义的姨父,既不会疼女人也不会管孩子。

表哥任性是任性些,可还是懂得疼人的嘛。小路把木偶装进袋子,贴在心口,感到脸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