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1月6日 田中见子

她在凌晨时分醒来。

痴痴地望向熟悉的天花板。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被那场噩梦所惊醒。

医生说在那起事故中，藏在头套里的鞭炮引燃了风间由花子的发胶，致使面容遭到了严重损毁。

因此，在进行皮肤移植手术之前，她需要不停的换药。

在此期间，没有人能够拥有探视她的机会。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事情过去一周，田中见子已经没法回到学校了。

警方的全天候问话以及同学之间的流言蜚语压垮了她的生活。

那场舞会，本该是让风间由花子走出阴影的舞会，同时绊住了两个人。

一个躺在病床上，忍受着绷带一遍又一遍撕开的痛苦。一位则成为了流言中的犯人，终日郁郁寡欢，只能靠着安眠药入睡。

今早，家里来了警察和校理事会的人。他们付给了父母一大笔现金，正式将这起案件定义为“意外事故”。

而见子控诉的那几名欺凌者，笑嘻嘻的，狂妄而无所顾忌，从她身边离开时甚至没看她两眼。

校长的眼神里虽露出惭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得意洋洋的藐视。

结局皆大欢喜，谁都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受伤的只有一位倒霉的女孩，正如那天被推下楼梯的“事故”一样。

……意外吗？

她起身下床，摸向床边的安眠药，倒出所剩无几的药片，伴随着凉白开咽入口中。

却发现过量服用而产生的抗药性已经没法再让她安然入睡了。

于是，她看向窗外。

群星寂灭的黑暗中，映照出自己苍白的脸。

她发现自己在笑，嘴唇下的牙齿咧开着，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

冥冥之中，她支付了“代价”。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根本不是意外。

……

在这起万圣节惊魂发生之前。

田中见子曾见到过命运。

又或者说——她接受了清水岚的邀约。

在那片昏黄路灯下的十字路口，即便是午夜，涩谷街头仍然是热闹非凡。

但黑发黑衣的清冷少年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凌晨两点，如期而至。

他混在同样打扮的游行队伍当中，几乎只是瞥见一眼，见子就认出了正主。

“你好啊，见子小姐。”

美少年像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向田中见子打了声招呼。

他抬起她的手，亲吻白皙细嫩的手背，使得她的脸上一片羞红。

她从未受到过如此爱护，一时间竟哑口无言。直到那双爱神般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

“我知道，见子小姐一定会来找我。”

“……能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吗？”

见子的眼神慌忙躲闪，傲娇般的话语无法掩盖内心的小鹿乱撞。

实际上，清水岚变得远比上次见面更加具有吸引力了。甚至能感觉到十足的侵略性。

“抱歉。职业习惯而已，不必在意。”清水岚笑道。

“职业习惯？你对所有女孩都这么做？”

见子向他投来恋爱中的少女，审视情人的那种目光。

“也许吧。但直到目前为止，我感兴趣的对象就只有见子小姐你一个人而已。”

清水岚如实答道。

他确实没有撒谎，在［百物语］上，他几乎每天都在紧盯着田中见子的行程。

“我想见子小姐专程来找我，并非是出于约会吧。当然，你若是这么要求，我也会奉陪到底。”

“不，不用了，我来办正事。”见子摇摇脑袋，“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对于这位神秘莫测、号称能改变他人命运的占卜师、都市怪谈。

见子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清水岚沉默片刻。

接着他抬起眼眸，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应道：

“如你所见，我就是‘十字路口的美少年’。”

这句话在田中见子听来，等同于没说。她更想知道的是某种本质上的东西——即他存在的本身，究竟是死物？还是活物？

只可惜清水岚并没有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

她握住少女的手，仅一片刻，便传送到了陌生的空间。

看着这犹如魔术般空间转移的戏法，见子惊讶得说不上话来。

她本来以为，怪谈社的女子高中生能有幸见到怪谈本体，这件事就已经够离奇的了。

“这里是我的书房，也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好了，见子小姐，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清水岚已正襟危坐，落在了桌子那头。

烛火摇曳，投下一人份的倒影。书架上燃烧着不知名的熏香，烟雾侵入田中见子的发丝。

“我想知道……风间由花子的命运，以及我该如何帮助她？”

见子看向自己的膝盖，心里忐忑不安。她更想听见具体的答案，尤其是后面的那个问题。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清水岚皱了皱眉。

“所以，你不打算知道自己的命运，而是想要知道那名女孩的命运？”

“你就说能不能做得到嘛？”见子小声地嘟哝着。

“正常来说，没有被我邀约的人，我没有能力进行占卜。”清水岚回答得模棱两可。

见子发现他并没有明确地说自己不能。

“正常来说？”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清水岚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神情有些悲伤。

“是啊，但你的情况不同……因为那孩子——把她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

这句话让田中见子的内心莫名绞痛。

“那就告诉我，她今后将会如何？我又该要做什么，才能……”

“那我坦白说了，见子小姐。”清水岚突然回过头，望向田中见子。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宣布着一件早已预定的事实。

“风间由花子，将会在绝望与痛苦之中死去。而你，什么都做不到。”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击打在见子脆弱的内心上。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由花子，还会再次遭遇他人的毒手。

腰伤那件事已经足够过分，怎么还会有人变本加厉，想要取她的性命？

“胡扯！”见子站起身。

汹涌的气血涌上喉咙，穿过咬紧的牙关满溢而出。

“有我在，她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清水岚没有说话。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接下来的就是附加服务了。

从他这儿占卜出的多半都是坏消息，而他会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扭转命运的机会。

“随你怎么想，见子小姐。但你仍然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只需要支付代价。”

“什么代价？”

“你的灵魂。”清水岚不紧不慢地说道。

猛然间，见子想起“十字路口的美少年”，这则怪谈的后半段：

【接受邀约的人将会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顿时，她感到不寒而栗。

“我可以考虑考虑吗？”她问。

“当然，这个机会掌握在你的手中。你随时都可以支付。”清水岚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最后，才莫名严肃起来：

“但我得提醒你，要趁早。”

……

回到家里，田中见子给风间由花子打了一通电话。

对方迷迷糊糊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软糯得可爱。

“喂，见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最近那些家伙有没有来找你？……我想从今天开始，和你一起上学。”

“大半夜就为了这种事？”电话那头的由花子笑了笑。

“当然可以啦，笨蛋。而且你也别太担心，那些欺负过我的家伙已经向我道了歉，发誓以后不会再干了。”

“嗯，那就好。明天见。”

“明天见。”

田中见子挂断了电话，钻进暖洋洋的被窝。

……什么嘛，怎么会出现那种事。就算是恶棍，也是会有良心的。

怀揣着希望，田中见子沉沉睡去。

两天后，“那件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