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华半世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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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挑衅请帖

藤架下,暖风拂过。钟离数拿着玉佩,躺在摇椅上把玩。

这玉佩里的磁石,像一叶扁舟,在大海游荡。大自然钟灵毓秀,鬼斧神工,是何等巧合,将磁石和玉的命运连在一起。

“妙儿,你说你家小姐相貌如何?”

“美得惊天地泣鬼神。”

妙儿没认真回答,而是琢磨小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小姐有些骄纵和孤傲,再加上钟离家财大势大,以至于寻常官宦子弟、商贾学士都望而却步。

八卦妙儿掐指一算,这是日出西方的前兆。

“小姐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怎么可能!去去去,买张最新的小报。”

“小姐,你这样打发我很有嫌疑耶!”妙儿撒腿就跑。

晃到黄昏,妙儿带回来一个重磅消息。

“小姐,振作,你的死对头快有意中人了?”

“苏映月?”

妙儿猛点头:“我看到纳兰大人,在九仙楼宴请她。”

“什么!”

前两天还说要邀她,今天却和苏映月走到一起,这是要气死她嘛!

她是绝对吃不了哑巴亏的,这天化了美美的妆,假装去逛九仙楼,当她虚张声势点完一桌子菜,小二刚好送结完账的纳兰绰和苏映月离开。

她站在窗棱,目送他们说说笑笑,一起登上马车。纳兰绰掀开车帘,微微抬头,刚好和她视线交汇。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就是昨日丢玉佩之人。

她突然变得气馁,从小到大,她自信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小姐,这桌菜不能白白浪费?”妙儿说。

“你很烦。”

“小姐,他们看着很谈得来。”

“你很烦。”

“小姐,你应该去散散心。”

“你很……懂我。”

一刻钟后,妙儿吩咐小二打包好饭菜,喊来马车,去城北给贫苦百姓送吃的。小姐一郁闷,城北百姓迎来了春天。小姐去钱庄取了纸钞,吃穿用度买了一遍,全散给老弱病残孕,最后一开心,连马车也送出去了。

两人两手空空,漫无目的,越走越北。

“小姐,城北原来是花田啊。”

妙儿一提醒,钟离数才意识到,不远处一片花海,大片大片黄,大片大片粉,还有姹紫嫣红开了一团的。

她拉着妙儿跑过去,在花海中追逐,最后跑累了,躺在了草地上。

没多久,钟离数听到了喊声,坐起来,看到叶拾在花田中扑腾着找她。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来了城北,这里流民多,不安全。”

“谁敢打我主意,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不安全——”

钟离数突然住了口,一辆很眼熟的马车越来越近,停在他们跟前,果然,两个扎眼的人彬彬有礼地下车,朝他们走来。

天杀的缘分。

钟离数盯着纳兰绰,发送一枚毒箭:流氓,又出来祸害姑娘,苏映月可不是看起来这么好骗的!

苏映月盯着叶拾,眼中很不服气:傻瓜,又帮她默默解决麻烦,给她一种自己没仇人的错觉!

纳兰绰和叶拾都没捕捉到属于自己的那道毒目光,而是相互打量了很久。

只有妙儿在状况之外,提醒大家:“我们是不是先打个招呼?”

四人异口同声:“好巧啊——”

再次陷入沉默,气氛更加古怪。

其实,这一场相遇,一点都不巧。

纳兰绰和苏映月坐上马车,本意是要去游太湖,但是见到钟离家的马车满满当当驶向城北,纳兰绰的心全被吸引过去了,被苏映月察觉后,他心怀歉疚,毕竟今天为了感谢她答疑解惑才宴请出游的。

但很快,苏映月看到一个少年火急火燎跑过去,视线再也挪不开了。他仔细一看,这是钟离数的护卫。那少年问了一圈路边摊,朝城北赶去。

“听说北郊游人少,不会乱入美景中。”他提议。

“我知道北郊山下有花田,秋光正好,适合郊游。”她附和。

在苏映月指引下,他们追着少年而去,还美其名约:这条路近。

马车七拐八拐,简直要把城北破巷乱道绕一遍,终于在一片打斗声中,迎来柳暗花明。

最前方,钟离数慢悠悠走着,心不在焉,完全没注意到被几个地痞盯上。地痞没跟多远,就被那少年拦下,他解决这些心怀不轨之人,默默跟在钟离数身后。他们的马车虽然慢下来,但这次,也很明确地跟在后面。

他的目标是钟离数,而她的目标则是那个少年,只是他隐藏的很好,苏映月连连抱歉,说对城北不熟,绕了路。她肯定心想:他也是鬼迷了心窍,放着平江金牌景点不去,跟她跑到人烟稀少的城北。

太多的巧合,叫作命运。

“映月来这里?”钟离数选择对纳兰绰视而不见。

“对,赏花。”

又又又又陷入沉默。

妙儿问:“不如……同游?”

钟离数最先朝花田中的茶摊走去,妙儿见小姐默许,和叶拾追了上去。

钟离数盯着查探的桌子,缺边少角,油乎乎,还爬着几只飞虫,若不是仅此一家,她撒腿就走。妙儿喊店小二来擦,看到乌黑的擦桌布,立马祭出自己心爱的小方帕。叶拾将衣服铺在椅子上垫着。

苏映月和纳兰绰坐到茶摊时,桌上已摆了他们的茶,钟离数和叶拾在争论,刚刚飞过来的是蜜蜂还是苍蝇。见他们来,气氛又安静了。

“初次见面,我简单介绍一下,数儿,这位是纳兰大人。”

苏映月并不知晓,他们其实见过,但钟离数不打算拆穿。

“初次见面,多多指教。”她端出大家闺秀的架势。

“钟离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并非初见。”

这一句话,把四个人都吸引了。

纳兰绰不顾对面的眼神杀,缓缓道:“九仙楼。”

钟离数松了一口气,对方又道:“不,是秦淮楼。”

“你认错人了。”

“可能吧,总觉得钟离小姐眼熟,第一次见像是多年前。”

“我也觉得纳兰大人眼熟,说不定上辈子是一家。”

“……”还是没有认出我。

四人解了渴,到结账时,妙儿弱弱地说:“小姐,我们钱也送出去了,身无分文。叶拾也走得急,没带。”

钟离数:“……”不用找了这句财大气粗的话,今天怕是没机会说了。

最后,苏映月解救了他们。

“让你家护卫送我束花,算是报答。”

叶拾得到允许,跑去远处的花田,妙儿跟去帮忙。半刻钟,叶拾拿着一束梨花递给苏映月,然后,将背后藏着的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束送给了小姐。

“臭小子,长记性了。”

叶拾呵呵傻笑,他已经学会避开小姐的各种炸药点,给苏映月的任何东西,都要给小姐一份,必须是更大更好的。虽然他察觉到映月小姐黑了脸,但毕竟威慑力比小姐远。

这时,一列侍卫骑着马,尘土飞杨地路过,五人猝不及防吃了满脸土。

这几人来到茶摊就让店家收拾走人,小二连连求饶,他们算是城北的贫苦百姓,谋生不易,看到带头的是良言,钟离数忍不住去管闲事。

“为什么清走茶摊?”

良言认出来是这四人,其中正有纳兰绰。

“大人,知府改造城北,不只是茶摊,连数亩花田都要清走。”

钟离数看着手上鲜艳的花束抗议:“不行,好好的花不能就这么糟蹋了。”

良言回:“无主之地,荒了也荒了。”

“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主人。”

妙儿扯扯她的衣服:“小姐,你今天很败家了。”

“所以也不差这块地。”

钟离数郁闷的心情,因为买赠而治愈,苏映月却是很不开心。

晚上,挑衅的请帖已下达——近来诗社有新人加入,诚邀数儿出席,诗社必定蓬荜生辉。映月敬上。

钟离数展开邀请函扫了一眼,慢悠悠地将它扔在桌上。

“苏小姐的请帖,我替小姐推了。”

“不行!去回话,明日本小姐盛装出席,准时赴约。”

叶拾走进来,碰巧听见,赶紧拦住她:“小姐,是诗社耶,会让别人看笑话。”

“我没有那么差吧?”

她只是不屑于为赋新词,玩弄文字功夫,沽名钓誉。

“小姐,你明日当真要去?”

“非去不可。”

苏家世代以刺绣为业,在平江城内也算大户,她俩年纪相仿,家境相仿,从小到大,总是被别人拿来比较。久而久之,只要是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双方卯足了心思要将对方给压下去,连穿着打扮也不例外。

只是两个姑娘越长越大,性情也越发不同,钟离数开店铺花样百出,风风火火,很会挑事,偶尔做的蠢事也成为街坊邻里的谈资。

苏家小姐却养在深闺,刺绣作诗,混迹在书生文人圈中,同样是心高气傲,苏映月则显得更为雅致。

偏偏苏映月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几分才情,是众人心中的平江才女。

白鹿书院,凉亭内,有片片梨花随风而落,很清雅。

纳兰绰与一年过五旬的老者把盏言欢。老者名为杨勋,是威武大将军,在大都时对纳兰绰有知遇之恩。后来以身体有疾为由,回到平江,担任白鹿书院院长,培养了一大批才子。

“这些年,将军过得可好?”

“老夫年过半百,好与不好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每每看到百姓受苦,心中难以安寝。”

是啊,即使同在一个平江,也有天壤之别。

城南太湖之滨,是平江是繁华的街景,富商的宅邸,以及官府衙门,大多坐落在这里。五湖四海的商队,各种肤色的百姓,也都在这个区域营生。

他看不到的,是这个城市最为残败之所。城北靠山,则是贫苦农民、花农、乞丐、孤儿聚集之所。

这是他们生活的大元,一个恢宏的朝代,总有顾不过来的角落。

前朝的汉隋唐宋,虽然盛极一时,可论幅员之广,都不及元朝。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封疆固土的代价,正是千万将士流血流汗,乃至送命。

前些年,派使者三番五次催促日本朝贡,却被当做耳旁风。蒙古铁骑苦无用武之地,当然受不了这种轻视。

这些年,元朝税负繁重,又好大喜功,再加上朝廷将臣民分为四等人,待遇截然不同,更让百姓不满。

虽然南朝各行各业发达,每年为朝廷缴纳数以万计的租税,但在那些野蛮鞑子眼中,文弱书生不过是迂腐的呆子罢了,只知空谈,无力征战。因此,江南有学识之人并不被赏识。

谈论时势,两人执笔写下政见,展开一看,相视而笑。

一张纸条上写的是:祸起萧墙;另一张是:同室操戈。

杨勋对纳兰绰洞察世事并不惊讶,当年政局动荡,当年太子倚重开国元老,却也忌惮功高盖主,可皇帝还需有人辅佐,纳兰绰赶上好时机,初出茅庐,势不可挡。

“若不是当年夫子提拔,在下不会有今日地位。”

“玉器本自成,为夫只是甄别罢了。”

纳兰绰惋惜的是,当年是响彻一方的将军,如今远离大都,在平江筹办一个小小的文人书院,真是屈了才华。

“这平江虽富足,但终不是大人一展抱负的疆场。”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因一个小小的案子,皇帝便起了杀心。

时与势时刻都在变。若在乱世,忠臣名将有用武之地,得皇帝重用。如今是治世,在官场左右逢源的如果不是这些人。像平江知府,不过是追名逐利,趋炎附势之徒而已,可在平江已经稳稳坐了多年。

“你年少轻狂,不会懂老夫今日的心态。到了四十不惑,或许还用不着这么长时间,你便可体味官场争斗不过是半世浮华。如今老夫安逸于这种人生,幸而无遗憾,可偷得半世闲,这辈子足了。话说回来,你可别小瞧这些文人,虽手无缚鸡之力,但都有一腔抱负。”

“大人的子弟,小生怎敢轻视?”

“今日,学生们有个诗社活动,若是有空,可去看一看。”

“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