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左一
玄虺峰，祖师殿内。
金碧辉煌的殿宇中，内壁皆以整块的玄玉雕琢而成。
那些泛着幽光的玉璧上，绘满了形态各异的毒妖图案——
三首碧鳞蟒吞吐毒雾，百足天蜈盘踞山巅，赤瞳鬼蛛结网捕龙......每一幅壁画都栩栩如生，狰狞可怖的气势几乎要破壁而出。
大殿最深处，近百枚枣木色的牌位整齐排列。
牌位前的长明灯摇曳着幽蓝色的火焰，将殿内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却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听说天蜈师兄又跑到炼丹阁去了。”
“是啊，差点就让他碰到【灵阀柱】了。”
“可惜了，天蜈师兄他，当初本来有望元婴的，放着好端端的毒道不走，偏要修那上古瘟宗之法，结果落到现在这般不人不鬼的境地。”
“师兄没错，毒乃是小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开宗祖师那样，身具【万毒灵体】，容世间所有毒物为一身。”
两位金丹修士驻足于此，其中一人指了指最高处的那道牌位，回应说道。
瞧其面容，正是严望白日里在照金峰上遇到的左大师。
而他指向的那尊牌位比其他牌位要大上一圈，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隐约构成一条盘踞的蛟龙形状。
牌位前的长明灯火焰格外旺盛，将其上以黑墨勾勒着的“霄炼”二字，照的十分明显。
“天地四绝，业、劫、衰、瘟，老祖的那只同参毒兽，本体不过是《五毒真形录》里排名第十的天残蛟，但却因意外吞噬了一滴黄煞阴泉，因祸得福，竟拥有了驱使“衰绝”的天赋神通。”
“也正因为如此，我万毒宗虽仅有一位元婴真君坐镇，却能与烛兰寺的那帮秃驴分庭抗礼，占据半个长白山脉。”
另一位穿着一袭月白色儒衫，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碧玉蟾蜍佩的青年男子接过这话后，侃侃而谈，说话间时不时的用折扇轻巧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左大师却没继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长明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左一师兄，今日找你来，还是想听听你对严望的看法，宗内的态度你也知晓，虽然此子身具天灵根，但因为寿命之故，包括我在内的其余几位师兄弟，并不看好他，再加上......”
沉默许久，那年轻书生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缓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商讨之意。
“是因为老夫给他的【瘟剑经】？”
左大师忽然出声打断道。他冷冷地瞧了一眼面带温和笑容的男人，双眼微咪。
面前这位儒雅书生，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实际上，就算是玄蛛大师兄，也要给其几分面子。
听到这话，书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唰”的一声收起手里的折扇。
“不是《瘟剑经》，是师兄你以丹元培育的瘟剑种子。”
听到这句话，左大师先是面露几分意外之色，接着又像是想到什么，讶然说道：
“看来那只【千目蚣】总算晋升金丹了，是蜕化出【破障通】了？不然就凭你的本事，不可能看出老夫体内的瘟剑真意少了一道。”
虽是疑问，但语气中满是笃定。
千目蚣，《五毒真形录》中排名前六的上乘毒妖。
晋升四阶妖兽后，其身上的千枚【灵目】同时睁开，一念间，可看遍方圆百里的动静，颇有几分佛家神通“天眼通”的风采。
而若是晋升五阶，凝聚妖丹，千目凝作一眼，
甚至能在斗法中，窥探金丹修士体内的法力运转，直接预测对手下一阶段的行踪。
“左一师兄真当是法眼如炬，蚣三，还不滚过来。”
清河真人笑着摇了摇头，一幅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样子，他顺势拍了拍手掌，轻声呵斥道。
话音落下，
两人左侧玉璧上，那副巨大无比的【天蜈食龙图】突然泛起涟漪，壁画里那条正在撕咬灵龙，双目赤红的六尾天蜈，头处的一对复眼忽然转动了几下。
一道灰光闪过，
一名灰袍老者已经跪伏在左大师三米外。
“拜见清霄真人。“老者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嘶哑。他磕头时，后颈处隐约可见数只细小的眼睛一闪而逝。
听到“清霄”二字，俗世名为左一的金丹真人眼中寒芒更甚，
他没有将视线投向这名已经化形的五阶毒妖，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剑而起，一剑削去其首。
“清河，【瘟剑经】乃我自瘟宗遗址内得之，非宗内之法，疫剑真意要给谁，并不需要征得你这位宗主同意。”
左一盯着清河的双目，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说道。
没有因为此人是万毒宗名义上的宗主，而留有颜面。
他本就是这般直来直往的性子。
殿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长明灯的火焰跳动得更加剧烈，在玉璧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诶，师兄，你说这话便严重了。”
清河真人丝毫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接过话来，轻声说道：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师兄识人不明，又浪费了一道疫剑种子，师兄你也知道，天乙这孩子对你十分仰慕，曾数次恳求我，想转投师兄门下，修瘟剑经。”
说到这，他无奈的摊了摊手，似乎是在为自家爱徒试图转投他人门下而感到苦恼不已。
而左一脸上如挂寒霜，神色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最近这孩子突然跟我说，他已经打听到【天生果】的下落，这枚灵果将会在中南那边的一场拍卖会上出现，他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
左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我知道。”
清河真人继续说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孩子。
“当初在老祖门下学法时，师兄你与天蜈师兄关系最亲。”
“有了天生果，距离炼成那能洗尽世间万毒的五阶灵丹【净真丹】便更近了一步。”
“有了【净真丹】，天蜈师兄恢复神志，指日可待。”
“师兄，你看如何？”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清河真人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左一胸口处。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天乙乃是面前之人的亲传弟子，也是如今整个万毒宗首席弟子里排名前三之人。
金、土双灵根，天资卓越，炼气期时便与一只真蟾异种同参，在门中年轻一辈里颇有威望，虽然只是筑基中期，但已经被认定为宗主继选人之一。
若无意外，数百年后，等到他们这几位金丹卸下担子后，便是此人出来挑大梁了。
可若是有意外呢？
沉默良久，左一终于开口说到：
“可，但不瞒师弟你说，近日我已有所感，瘟剑之道，或许能再度往上走一步，数十年内，我无力再凝聚新的剑种，现有的唯一一枚，已交予严望。”
清河真人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折扇。
“讨回便是，一个炼气小辈，难道还敢忤逆师兄不成。”
听闻此话，左一面露几分踌躇之色，犹豫片刻过后，开口说道：
“玄蛛师兄他......”
“玄蛛大师兄不是出宗追杀六欲观的某位欲首了吗？“清河真人疑惑地皱眉。
“不是，他去青羊宫讨要月华灵液了。”
左一解释道。
虽然玄蛛大师兄在离宗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莫要将此事告知清河，免得徒生事端。
但玄一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去拒绝，他也懒得去想。
干脆如实告知了。
“月华液，大师兄要动用那份人情？但我记得老祖分......他是为了严望，这怎么能行！”
清远道人话说了一半，像是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说道。
那月华灵液作为能延寿六载的灵物，何等珍贵。
虽老祖已服用过此物，但日后又不知会出现何等变故。
若是门内的哪位首席弟子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恰好缺一份结丹灵物......
“难道严望此子是玄蛛师兄的后人不成？”
清河真人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大师兄为何要用掉那份珍贵无比的人情。
见此情景，左一默然不语。
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皱眉沉思的清河，
便知晓他又在动心思了。
几个师兄弟里，唯有这位小师弟擅长算计，心思最重。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来，修为一直在原地停滞不前。
想到这，左一忽地又想起了天蜈师兄，眼中骤然浮现许些阴沉。
“清河，你最好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天乙是地灵根，只有一半的几率晋升金丹，但严望乃是天灵根，若是解决了寿命之危，未来晋升金丹，板上定钉。”
“若是这孩子出了什么意外，老夫就算拼着被老祖责罚，也要与你做过一场。”
“当年为了争夺宗主之位，你算计天蜈师兄，误导他去修瘟经，这件事，不要以为别人不知，要不是玄蛛师兄劝我，那只【千目蚣】，老夫早就送它入轮回了。”
左一忽地凑近了，与清河道人肩并肩，低声说道，语气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其右手处，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墨绿色的三尺长剑。
书生脸上维持的笑容一僵。
三米外，那只跪拜在地上，始终不曾起身的千目蜈像是感知到什么危险，猛然抬起头。
苍老挂满褶皱的面孔上，一双双漆黑无比的招子倒映着那魁梧的身影。
“再敢瞧老夫一眼试试。”
平淡如水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响起，这只五阶毒妖立刻像被雷击中般，重新趴伏在地，浑身发抖。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清河真人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既然玄蛛师兄愿意费一份人情去救自家后人，那我作为宗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不过……”
“待到严望筑基后，他两比斗一番，胜者，继承那道剑意。”
撂下这句话后，左一也像是累了，摆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清河真人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低头看着手中折扇，扇面上绘制的千目真蜈图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