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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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雨锁相逢

晨雾裹着樱花坠在玻璃窗上时,江逾白正将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书包夹层。便利店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里,他听见教导主任在走廊尽头训斥值日生的声音突然中断,仿佛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切断了。

他抬起头,看见少女的裙角正掠过三年A班的后门。

那抹绀青色像是被风吹散的钢笔水渍,在晨光里洇开某种清冷的弧度。江逾白的指尖无意识擦过书包侧边磨损的皮革——那是母亲去年送他的升学礼物,此刻正被廉价面包的油渍晕出一小块深色痕迹。

当他追到楼梯转角时,少女正弯腰捡拾散落的速写本。晨风掀起她扎成低马尾的发梢,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上面沾着半片樱花花瓣。

“同学,你的……“江逾白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飘到脚边的素描纸,呼吸突然停滞在喉咙里。

纸上用炭笔涂抹着无数重叠的羽翼,凌乱的线条在边缘处突然收束成尖锐的喙。最上层的翅膀被橡皮擦出斑驳的痕迹,仿佛有什么正从灰烬里挣扎着破茧。

“别碰。“

清冽的声线裹着早春的寒气撞进耳膜。少女抽走他手中的画纸时,指甲边缘沾着未擦净的铅灰,像十枚小小的月牙沉在暮色里。江逾白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见她制服胸前的金色校徽微微反光——二年C班,林雾。

“对不起。“他慌忙起身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消防栓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角度能看见少女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她快速翻动画纸的动作轻轻颤动。

林雾将速写本按在胸前,目光扫过他领口歪斜的领结:“下次记得别在走廊奔跑。“转身时裙摆掀起微小的气流,携着某种青柠混着松节油的气息,将那句“我是三年级的江逾白“绞碎在渐远的脚步声里。

直到预备铃刺穿耳膜,江逾白才发现自己攥着半片樱花花瓣。被体温焐暖的淡粉色躺在掌心,边缘处还沾着速写纸粗糙的纤维。

正午的天台铁门发出生涩的呻吟。江逾白握着便当盒的手指微微发紧——顶楼晾晒着的白大褂在风里鼓成帆船的形状,而帆影之下,林雾正将双腿悬空坐在围栏边缘。

她的皮鞋跟轻叩水泥墙面,发出规律的回响。便当盒敞开着搁在腿间,里面的饭团早已被麻雀啄食得七零八落。当江逾白推门的刹那,惊起的鸟群掠过她耳际,翅膀拍打的气流掀起她鬓角碎发,露出耳垂上小小的银色耳钉。

“这里禁止……“他的提醒被金属碰撞声打断。林雾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阳光在齿形凹槽间折射出细碎光斑:“美术室的备用钥匙。“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优等生也吃微波食品?“

江逾白下意识将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动作让林雾轻笑出声,她晃动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一本精装版《飞鸟集》从围栏边缘直直坠落。

两人的手同时抓住书脊。江逾白闻到对方袖口沾染的油画颜料气息,混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雪松香。书页在争夺中哗啦翻动,某片干枯的银杏书签打着旋儿飘落,正落在他鞋尖前。

“松手。“林雾突然冷下声音。江逾白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压着她小指关节,那片皮肤比想象中更凉,像触碰到了初融的溪水。他触电般缩回手的瞬间,林雾已经抱着书退到安全门阴影里,裙摆扫过生锈的门框,蹭上一道暗红色铁锈。

当江逾白弯腰捡起银杏书签时,听见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林雾正用纸巾用力擦拭裙角的污渍,用力到指节都泛起青白。她的嘴唇抿成锋利的直线,仿佛在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较劲。

“需要去家政教室借去渍笔吗?“话出口的瞬间江逾白就后悔了。林雾擦拭的动作突然停滞,她抬起头的眼神让他想起速写纸上那些未完成的飞鸟,漆黑的瞳仁里有什么正在破碎重组。

“江学长。“她第一次完整称呼他,每个音节都裹着冰碴,“与其关心别人的裙子,不如先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安全门重重合拢的震动中,江逾白摸到领结下方翻折的衬衫领——那里还沾着早餐面包的芝麻粒。暮色漫过教室窗棂时,江逾白一次又一次用橡皮擦去化学公式旁的涂鸦。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圆点,渐渐拼凑成围栏上晃动的裙角轮廓。值日生擦拭黑板的摩擦声突然变得刺耳,他猛地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撞击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偷食面包屑的麻雀。

美术室飘来的松节油气息缠住了放课后的脚步声。

江逾白站在虚掩的门前,看见夕阳把林雾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踮脚去够储物柜顶端的石膏像,裙摆随着动作掀起危险的幅度。装着丙烯颜料的铁盒突然倾斜,钴蓝色液体眼看要泼洒在白色衬衫上——

“小心!“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掌已经垫在了柜角与林雾的后背之间。少女蝴蝶骨的温度透过衬衫面料灼烧掌心,这个认知让江逾白瞬间缩回手,后退时撞翻了门边的画架。若干支炭笔滚落脚边,在木地板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林雾抱着胜利女神像转身,发梢还沾着石膏粉末:“跟踪狂?“她的质问被画架倒地声截断,目光落在江逾白迅速泛红的手背上——那里留着两道新鲜的血痕,是画架金属边角划出的印记。

“我来还这个。“江逾白从书包内侧袋掏出用纸巾包裹的银杏书签。干燥的叶脉在暮色中呈现出琥珀质感,能清晰看见叶柄处用钢笔写着极小的一行英文:万般艺事,不过笔尖在素笺上轻盈起舞。

林雾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她放下石膏像时,钥匙串从口袋滑落,叮叮当当惊醒了沉睡的画室。当江逾白弯腰去捡,却发现那串钥匙上挂着枚褪色的乐园门票,塑封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小女孩眉眼与眼前人重叠,只是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十年前。

“还给我。“这次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林雾抢过钥匙时指甲划过他手背的伤口,疼痛让江逾白终于注意到她耳垂上的银质耳钉——根本不是常见的圆珠,而是用极细的银丝缠绕成的鸟笼形状,笼中悬着米粒大小的蓝宝石。

美术室突然陷入黑暗。跳闸的瞬间,江逾白听见颜料管被踩爆的黏腻声响,紧接着是林雾撞到画架的闷哼。他摸到墙边的应急灯按钮,暖黄光晕亮起的刹那,看见少女跌坐在狼藉的颜料堆里,裙摆浸染成大面积的普鲁士蓝。

“别过来!“林雾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她撑着地板后退,掌心在亚麻画布上拖出长长的朱红色轨迹,仿佛受伤的兽类在雪地留下血迹。应急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最后的晚餐》临摹作上,那十二门徒的瞳孔里都盛着她发抖的肩线。

江逾白站在原地解下制服外套。当他将衣服轻轻抛过去时,袖扣划过半空的金线恰好照亮林雾突然苍白的脸——她正死死咬住下唇,血色褪去的瞬间,耳垂上的鸟笼耳钉在暗处幽幽反光,像深夜海面的磷火。

梅雨季节的第五个清晨,江逾白在玄关发现伞架旁多出一把透明长柄伞。雨水正沿着伞骨汇集在瓷砖缝隙,形成小小的镜面。当他抬头望向二楼邻居的窗户,隐约看见林雾抱着画框闪过的侧影——原来她就住在相邻的公寓,阳台晾晒的校服裙子被雨打湿后,呈现出与那天相同的绀青色。

便利店微波炉发出叮响时,江逾白正对着玻璃上的雨痕发呆。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混合着玛格丽特饼干的奶香与油画底料的苦涩。林雾将加热好的便当盒塞进帆布包,透明伞尖在地面洇开小小的水洼。

“你的伞。“江逾白声音卡在喉咙里。林雾扫过他手中快要凉掉的三明治,突然将什么东西拍在收银台上。是便利店集点卡,贴满樱花贴纸的那面朝上,正好凑齐了兑换限订文具的数目。

“用这个。“她指着货架顶端的蓝皮素描本,“要帮美术社采购。“转身时帆布包撞到货架,叮咚作响的钥匙串里,那枚褪色的乐园门票在江逾白眼前晃过。这次他看清了背景里的摩天轮——正是七年前发生事故被拆除的城南游乐园。

结账员找回零钱时,硬币滚落到林雾脚边。江逾白抢先蹲下身,却在触到硬币的瞬间看见她袜子边缘透出的医用胶布。少女纤细的脚踝上缠绕着绷带,在棉袜褶皱间若隐若现,渗出的淡黄色药渍让他想起昨天美术室打翻的碘酒瓶。

“谢谢。“林雾接过素描本的动作带着防备。她推开玻璃门时,外头的风雨卷着樱花残瓣扑进来,有几片沾在江逾白手中的透明伞上。当他追出去,发现对方正淋雨走向街角,帆布包护在怀里,新买的素描本用防雨布裹了三层。

共享伞柄残留着余温。江逾白望着林雾在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背影,突然发现伞面内侧用油性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看是各种颜色的诗句,最新添的那行墨迹未干:“愿生若夏花绚烂,逝如秋叶静美”。

雨滴砸在字迹上,将“death“晕染成展翅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