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黄昏

解剖刀划开皮肤的瞬间，我忽然想起林修远腰间的疤痕。实验台上的人体标本在无影灯下泛着珍珠色光泽，而我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今天练习腹腔神经丛阻滞麻醉。“林修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注意避开肠系膜下动脉。“

刀尖刺入模拟组织的触感突然变得真实，橡胶材质化作温热的肌理。我仿佛看到三年前的手术室里，主刀医生的镊子正夹着我的下体，像处理过期食材般随意丢弃。

“程雨晴！“林修远抓住我即将划破动脉的手腕，“你今天状态不对。“

更衣室的镜子里，我盯着自己苍白的脸。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照片：我昨天在药店购买雌激素的监控画面，配文是“伪劣产品该下架了“。

回到实验室时，咖啡店长正倚在门框上把玩手术剪。“程医生，你的研究数据里好像缺了关键样本？“他晃了晃U盘，“比如...你每天注射的雌二醇剂量？“

林修远突然从资料室冲出，白大褂带翻整摞文献。两个男人在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走廊里扭打，金属推车撞翻标本罐的巨响中，我看见林修远后腰渗出血迹——那道肾移植疤痕裂开了。

急诊室里，我攥着染血的纱布。林修远的妹妹林若曦突然出现，她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哥哥的肾...其实是我的。“

我惊愕地抬头。这个瘦弱的女孩掀起衣角，两侧腰腹对称的疤痕如同括号，将某个残酷的真相括在其中：“我们都是先天性肾发育不全，但父母只同意给'儿子'做移植手术。“

监护仪的蜂鸣声中，往事呼啸而来。我终于明白林修远为何执着于跨性别医疗——当他被迫以男性身份接受妹妹的肾脏时，真正的林若曦正在地下黑市寻找激素药物。

深夜的住院部天台，我脱下白大褂裹住瑟瑟发抖的若曦。她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知道吗？你用的那款雌激素，是我参与研发的。“

风卷起她及腰的长发，露出颈后未愈合的针孔：“他们用我们试药，所以哥哥拼了命要爬到医疗体系顶端...“

警报器突然炸响。我们冲回病房时，监控屏幕上的心电图已经拉直。林修远在急救人员的推挤中死死抓住床栏，他染血的手指在妹妹逐渐冷却的皮肤上留下十道血痕。

太平间的白炽灯下，我解开衬衫纽扣。手术疤痕在冷光中愈发刺眼：“用我的数据吧。“

林修远红着眼抬头。

“把我的完整医疗记录公开。“我抓住他颤抖的手。

凌晨三点的实验室，扫描仪嗡嗡作响。当我的生殖器切除术照片出现在研究报告中时，咖啡店长的威胁短信如期而至。这次我没有删除，而是按下录音键：“张先生，你知道非法获取医疗信息要判几年吗？“

晨光穿透百叶窗时，林修远将U盘插入投影仪。伦理委员会的屏幕上，我的身体化作无数数据流：激素水平波动曲线与自杀倾向的相关性分析，术后并发症发生率与医疗资源分布的三维图谱，还有若曦临终前攥着的雌激素药瓶——编号正是我每天注射的那支。

“这些不是病例编号。“林修远点击放大图片，“是墓园分区代码。“

会场死寂中，我起身走向发言席。手术服摩擦着尚未痊愈的疤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握紧话筒的瞬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穿裙子的战栗，想起小美教我涂口红的笨拙，想起陈默寄来的向日葵在窗台上枯萎的样子。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医学标本20190742号。“我调出咖啡店长发来的偷拍照，“而是一个需要每天注射23单位雌二醇，每月支付2587元医药费，每年接受两次精神评估的——活生生的人。“

警报器在此刻轰然作响。走廊尽头，咖啡店长正带着记者冲向会议室。闪光灯照亮我锁骨下的疤痕，像给这场荒诞剧打上血色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