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1章 县城风暴!(上)
麦克雷迪从杂货铺买了一款便宜的猪油膏,他不打算去县城的两间理发店转悠。四十岁以后,剃须,修胡子和理发,从来都是他自己完成。
篷车和四匹马停在县城北边四英里的一处废弃马厩,那里偏离了官道,而且传闻有野兽出没,老骑警和小面包都自信没人能发现他们的资产。
再说了,发现又如何,计划总是一茬接一茬,只要口袋里的现钞够鼓胀,他们甚至能渡船远洋去欧洲,或者跑去密西西比河乘坐明轮汽船,躲过一阵子风头再说。
也就是买了猪油膏之后,麦克雷迪才恍然,这座县城已经没人认识他了,金氏杂货铺的老哈里去年得了天花死了,这店铺的现任老板是他儿子,一点都没认出小时候抱过他的麦克雷迪叔叔。
他感到寂寥,这座县城可谓大变样,教堂从老旧的木构屋焕然一新,变成了高高的砖制建筑,原本在城西的一顶顶帐篷,是提供给无法承受租赁合同的爱尔兰人居住的,现在都消失了。
此刻的他,举着一大杯精酿啤酒,是让大豌豆从酒馆带回来的,现在可不是收紧腰包喝玉米威士忌的时光,现在要多多享受——他给自己敬了一杯,仰天喝了一大口,这还是冰镇过的酒,爽得他打了个酒嗝。
只不过,背后来了人,他感到一双吓人的视线在他酒杯上扫荡。
麦克雷迪内心怒骂,在这座三层高的旅馆阳台上,将酒液徐徐倒入楼下的大道,溅湿了泥地,酒味儿随风飘入附近行走的居民,正好一名路过的乞丐被浇了头,对这个阳台上的老头叫骂起来。
“布里少尉,”麦克雷迪没理会楼下的动静,展开笑容,收起了看向远方的目光,转过身,将胳膊肘压在围栏上,整个人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我在顺风的位置喝酒,酒味儿绝不会让你闻着,放心吧。”
“你还不去剃胡子?”布里沉声说,“我们马上要动身去踩点神圣教堂了,我已经叫小面包提前巡视教堂广场的动静,而你,竟然还有心情喝酒。”
麦克雷迪作出投降的姿势,他悻悻地说:“今天在教堂闹事,很可能丢了小命,还不如趁机多享受一会儿。”
“那你怎么不学大豌豆找妓女上床,”布里来到阳台,扶住栏杆,指着这条街的左侧,“就那里,玫琳凯酒馆二楼,我现在甚至能听到大豌豆的喊声。”
麦克雷迪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待不到一会儿,斜对面酒馆的二楼传来动静,窗帘被掀开了,一名满头大汗的黑发娼姐儿被抱了出来,她上面的大豌豆被阳光暴晒,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
“我都六十多了,没有火可泄了,”麦克雷迪无奈笑道:“再早十年,我比大豌豆还猛,我至少得找三个小妞厮混一宿。”
布里被逗笑了,收起了严肃的神情。他缓缓地说:“我相信基特·卡森就在附近,等这座教堂化为灰烬,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来。”
“我们呢?”
“教堂一旦化为灰烬,你们可以回家了,或者跑哪儿都成,反正你们的身份没被发现。”布里抬高了帽檐,露出脸上油乎乎的汗渍,这些汗渍甚至带了点红色的血珠,一副要被溶化的样子。
“杰斐逊先生,你不必这么悲观,天高任你游,美洲那么大,哪里没有你的藏身之处,”老骑警语气做作地说,“如果你讨厌太阳,我建议你搬到加拿大,那里日照时间短,听说还能瞧见极夜呢。”
“你不是个连美国北方都没去过的乡巴佬吗?哪里知道这个知识。”
“我虽然字认得不多,但我记得我前妻给我热炕读过的故事,这个故事叫《白鲸》,描写过极北之地的美妙,噢,真是令人伤感。”
麦克雷迪想起了死于疾病的前妻,快十年了,他记忆里已然没有这个女人的痕迹,如今竟然在布里面前回想起她的容颜,眼眶的热泪不禁打转。
布里少尉听到白鲸这篇小说,声音骤然发亮。
“凑巧,我喜欢白鲸这篇故事,没有哪个美国人不喜欢它!是亚哈船长,他和白鲸莫比的追逐戏相当精彩。”
布里突然一手指着自己的下巴,神秘地笑道:“你觉得我像不像亚哈船长?你们仨就是我的船员。”
可别了,我记得这小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麦克雷迪表面却不敢否认,反而点头道:“像极了,他的勇敢,果断,做大事的魄力,都和现实中的杰斐逊先生相符。”
“你这马屁没拍对,”布里皱眉,他伸手拍拍这个老头的脸颊,认真说道:“我喜欢的是亚哈船长那股复仇的执念,仇恨超越理性,黑暗笼罩人性,他的偏执才是全篇内容的驱动力,懂吗?”
可是……最后船长和船员全都葬身大海了。麦克雷迪搞不明白少尉的寓意,他是在诅咒自己死吗?为什么还把我们比作船员,难道你也在诅咒我们死吗?
异想天开!
“话说回来,”麦克雷迪打算转移话题,“今天是礼拜日,做礼拜的日子,我想教堂的人会不会过多了一些?”
“我就是要这个效果,人越多越好,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正是吸引卡森上校的注意力。”
说罢,他猛地反应过来,那个法瑞尔商会许久没联系他了。自己被交待的任务,于眼前还有意义吗?
他都成了这副鬼样子。
布里怅然道:“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昨天夜里,他在篷车上做了梦,梦见两米五的大汉举着被枪决的霍尔斯遗孤,梦见霍尔斯堡到处陈尸的景象,那些流着血族血脉的肮脏生物,纷纷诡异地活了过来,朝他看去。
他们口里的獠牙,他们渴望鲜血的眼神,都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尤其是那个被卡森托举的少年,他嘲弄的笑容是如此讽刺,看着自己,宛如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他怎么还活着?!布里内心嘶吼。
只有卡森,那个像熊一样的大家伙,在梦里的眼神无比清澈,他满脸正义,身上驱逐了吸血鬼带来的黑暗。他一直牢牢盯着这个叛逃的下属,却让下属没有感到不适。
布里少尉,决定一定要在最后关头,见上校一面。
……
这一幕幕画面,忽然化作了碎片,他瞥了瞥四周,看着这个退休的骑警,还在直愣愣地打量他。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布里忽然抬手,打断了老骑警的回答,阳光将其肌肤晒出了一阵青烟,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痛苦。
他喃喃道:“白鲸莫比·迪克,在小说最后流入了深海,我懂作者的意思,这条鲸鱼象征无法战胜的自然,也象征神秘力量,更象征虚无,船长到死也杀不了它。其实这条鲸鱼和我身上的东西有点像。”
麦克雷迪流汗了,他就不该提到这篇小说,这个该死的家伙沉迷了进去。
“请问少尉,和你身上的什么东西有点像呢?”他只好顺着这家伙的意思提问。
他刚问完,眼睛陡然睁大——
“啊啊啊啊啊!”
只见少尉脱下了帽子,并将牛仔面巾扯掉,一颗惨白的光头脑袋彻底暴露在上午的阳光中,这里还是三层顶楼,没有遮挡物,四面八方的光线撞进了他的皮肤里。
布里少尉作出一副虔诚的神态,他双膝跪在地板,双手敞开,朝天上的太阳膜拜,整个人像是一盏蜡烛,从头顶开始,皮囊溶化,散发难闻的烧了血水一般的臭味。
这个动静颇大,麦克雷迪第一时间是扫向楼下的街道,发现已经有路人闻声赶了过来,一辆马车的车夫也停止了挥鞭,抬头朝上看。
他妈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麦克雷迪咬牙,从栏杆边缩了回去,并拖住这个疯子的双肩,将他拖回了贵宾卧房。
他的脸扑上了焦烟,也烫得他低声呻吟起来。
直到窗帘拉到一个缝隙,这名天空惊雷放牧公司的老板,向对面酒馆二楼的大豌豆作了个手势。
“真是见鬼了,”大豌豆看到对面建筑上的两个熟人,兴致蓦地消失,他将面前这个趴在栏杆上瑟瑟发抖的妓女拖回了房间。
此刻二人在闷热的房间,浑身不着一片。她瘫倒在床沿,试图尖叫起来,但一下被大豌豆的粗糙大手捂住了嘴。
“你刚刚都看到了吧,那个像蜡烛一样的家伙。”大豌豆瓮声瓮气地说,“小翠鸟,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名叫小翠鸟的妓女,本来在阳台上纵情忘我,她有一副厚脸皮,知道有一些癖好古怪的客人爱玩大胆的姿势,她乐意接受,一般这种情况可以趁机要价。
她瑟瑟发抖的反应,让大豌豆明白了一切,很可惜,他内心失望起来,本来做完今天教堂这一笔,他就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想象中的画面已经进展到了子孙满堂的程度。
仅仅过了三秒,小翠鸟的眼珠子暴凸,她不可置信地仰望这个巨人,他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世界逐渐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