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0章 连衣裙
约瑟夫随意擦了把餐巾,便举起铜色的汤匙碾碎西蓝花,将菜叶连同碎培根一起送进嘴里。
“你要知道,我讨厌吃青菜,尤其是熟的,”约瑟夫一口一口将食物送进嘴里,咕哝道:“我是个肉食主义者。”
“看得出来,格里高利先生非常强壮,”莉莉娅笑了一声,也开始用汤匙挑食,刀叉只有一把公用的,林肯先生下厨的时候,已经提前把所有肉和菜切段了。
林肯把信放进自己西服的兜里,最后一个进食,他见莉莉娅注意自己的手势,当即失笑道:“萨格女士,我出身贫寒,你不用把我当成一个贵族老爷看待,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左手拿刀右手拿叉,我本人只在晚宴部分场合才注意一些。”
莉莉娅小脸一红,她的心思竟然直接被他看穿。说实话,她也只是好奇这个政治界的风云人物,现实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基本看出来了,心肠特别好,这可装不出来,虽然这份好,或许也是因为自己的肤色。
她觉得自己把人想得狭隘了,不过,她也没打算过多接触林肯先生,这对她的未来其实没多少好处。一是他和教会有冲突,二是她未来轨迹根本不会往政治这条路走。
“如果我记得没错,卡伦上校指的是刘易斯堡上一任上校。”林肯将鸡胸和鸡腿制成的风干肉送进嘴里,顺便把煮好的茶水依次倒入三人的杯子里。
“三年前卸任了,得了黄疸病,无法适应德克萨斯炎热的气候。”莉莉娅说,“这是印第安事务官邓肯告知的,我没有见过卡伦本人。”
“他现在在奥斯汀,根本没走,”林肯就着干肉喝了口热茶,说道。
莉莉娅蹙了蹙眉说道:“林肯先生,或许您可以找他过来,说不定他可以帮助解决这场血灾。”
这个关键人物,不止林肯,罗杰和邓肯都提过多次。莉莉娅本能地认为卡伦是一把开启诸多宝物的钥匙。
比如多次走访西德克萨斯领地。比如约翰·霍尔斯——在八天前被布洛人射成刺猬的罗杰亲爷爷——其与前任上校的交情到底如何?
只有邓肯了解最深,然而在邓肯偶尔与她的交谈下得知,卡伦上校性子其实非常孤僻。
“如果在我养的鸽子房,现在已经飞鸽传书了,”林肯轻轻摇头,“我没带信鸽过来,鸟禽的气味很容易招惹血尸过来。”
“亚伯拉罕确实说得没错,”约瑟夫喝了一大口茶,撩起餐布,给自己脖子和脸都抹了把汗,流下了汗渍与肮脏的油渍,他咂咂嘴说道:“我们在德克萨斯首府有信使,虽然远没有电报快捷,也没有教会的鹰车有气势,但胜在足够隐匿……”
“是我的煮的肉不够咸吗?”林肯打断道,“约瑟夫,这次我没在你餐盘上洒黑胡椒,你不要再过敏了,给你找药是比较麻烦的。”
“喔!”约瑟夫忽然看向了食物,“这次难怪比以前吃得香,我想是这户人家的调料都没几样。”
莉莉娅也“喔”了一声,“我和格里高利先生一样,不喜欢口味太重的烹调,尤其不喜欢辣椒呢。”
“那你喜欢炸鸡吗?”林肯适时迎着话题继续说,“我最喜欢我妻子做的炸鸡,通常用肉豆蔻调味,搭配棕色肉汁和碎饼干,老实讲,虽然离家没几天,我有点想念北方了。”
“我也是北方人啊,”莉莉娅将餐盘上最后一块培根咬碎,边咀嚼边说:“先生,您的妻子这道菜,其实算南方派系吧?”
“南北混合吧,”林肯愉快地说,“还有烤豆,姜饼,都是我爱吃的,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邀请来你来我家做客。”
“以总统的身份?”
“不论什么身份,不论高低贵贱,”林肯耸了耸肩讲道:“我列举的食物全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
待所有人用餐结束,林肯主动收拾桌子,他将餐盘通通放在厨房的水槽下方,尝试扭动水龙头,发现只有一小溜水洒了出来。
他检查厨房的后窗,发现后院的水井和压力泵已经断裂,需要人工修复,于是他向约瑟夫交待了一声,让他带莉莉娅回马车坐好。
他推开了这座房子的后门,来到了后廊,木板吱呀作响,每踏一步,便有奇怪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他将圆礼帽重新戴在头上,下了后廊,直接来到水井的位置。
猝不及防的幽冷,一下让他的寒毛倒立。
“杀了……杀了。”
这一声虚弱的怪声,从水井里传了出来。林肯举着左轮枪,将头一点一点探到了水井的正上方——
入眼所见,一名血迹斑斑的农夫,身子被啃了半边,他怀里抱着两个孩子,正不断激烈挣扎,嘴里似乎被塞了两团异物,只能断断续续地低吼。
而在农夫的对面,一名披头散发的妻子,穿着盛大的晚礼服,彷佛要赶去某场乡下举行的晚宴,结果不慎坠入了水井。
他们的共同点,便是奶白色浑浊的眼珠,只有那名农夫的眼睛,还带上两分人性化的色彩。
林肯默默脱下了帽子。
他迎着农夫的视线,缓缓说道:“我,我的伙计约瑟夫,我的朋友萨格女士,在上午十点半占用了你们的房子,并享用了好处,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
“我表示抱歉,”他说道,“我原本想临走前,为你们一家人留下几罐肉罐头,并写上一封感谢信,现在不用了,什么都不用了,我可以当面感谢你们。”
他静静看着农夫的表情,从迷茫,痛苦,再到宽慰,最后到失去了人性的刹那——它闻见了活人的气息。
“祝你们旅途愉快,”林肯将帽放在胸前,微微前倾身子,站立了足足十秒。
四声炸裂天空的枪响,四道压抑的怒吼随之消失。
而他吹了口枪管的白烟,取出了火柴盒,非常利落地将水井周遭的杂草扔了下去,一根点着的火柴随后坠入水井。
他戴上帽子,看也不看,走回房子的前院,看着坐在隔板上叼着草的伙计,从伙计明悟的表情中便能判断,他已经猜到了。
林肯开了车厢的门,一步垮了进去,在约瑟夫挥动鞭子之后,马车终于重新启程。
“现在的天气很适合旅行,”莉莉娅挤出了笑容,“林肯先生,如果不是血灾,我想德克萨斯或许是未来最有前程的州之一。”
“当然,我很看重这里的人文环境,这里虽然经济落后,但是总能撕下许多人的伪装。”
“最大的阻碍是南方人和北方人,对奴隶制的问题看待角度不同。”
林肯见莉莉娅试图打开话题,于是侃侃而谈,不急不缓的语速,简直是着了魔一般,听得门外的约瑟夫都打了哈欠。
莉莉娅听着听着,脸忽然紧绷起来,她打断了林肯的话,说道:“杰夫卡夫妇,还有两个孩子,是不是都死了?”
她第一次紧盯着林肯,非常认真地问道。
“都死了。”林肯直瞧着莉莉娅,实话实说,“四声枪响,相信我的枪法,他们没有痛苦。”
气氛骤然沉默起来,车厢内本来就暗,只有车顶一道小窗,凝聚着一道光束,照亮莉莉娅光滑的额头。
她撇过头去,暗暗擦拭眼角留下的泪,不知道为何,她见惯了死亡,现在却依然掉了眼泪。
她暗暗抓紧来自夫人的裙摆,这是打理得没任何褶皱的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