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IP地址

他到底是如何分辨一个人是在说实话还是在撒谎？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所隐瞒？有不少刚做刑警的人，会向罗宋问这个问题，仿佛有某种方法或者技巧可以传授。在这个问题上，罗宋深刻体会了那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是直觉或者经验，或者说是两者的结合：在大量的经验基础上产生的直觉。很多人不满意这个答案，因为这没有帮助，最起码不实用。所有人都想有一个简单有效的工具，罗宋觉得这就是为什么会有测谎仪。经验或直觉太主观了，对个体之外的他者而言太不可靠。并且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的直觉永远都是对的。

但罗宋还是感觉得到马世豪在隐瞒什么，而他所隐瞒的这件事，很可能跟命案有关。在问到他跟吕秋伊及刘桢的关系时，马世豪并没有隐瞒。吕秋伊曾经是他的女友，他也曾经跟刘桢在一起混过一段时间，但还算不上朋友。马世豪说，跟女友分手，跟一个算不上朋友的人不再来往，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移了视线，看向一旁。

“那你怎么解释两个你都认识的人被人杀了这件事？”光头问。

马世豪耸耸肩，说：

“听说过六度空间理论吗？这个世界任何两个人之间，至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联系起来了。再说毕安市才多少人？同时认识吕秋伊跟刘桢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但我们只查到了你。”罗宋问。

“所以我就有罪咯？”马世豪不屑地说，“你们查到谁谁就有问题？你们警察一向是这么办案的？”

“注意你的态度！”光头喝道。

“我觉得吧，两个我都认识的人死了，这就是个巧合。”

“你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警察，最不相信的是什么？”罗宋凑近了，盯着马世豪问。

“不相信被你们盯上的人是好人的可能？”马世豪讥笑道。

“我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得了。我也不跟你们说那么多了，我也看过不少电影电视，我只要提供他们俩死的时候的不在场证明就行了吧？”

罗宋有些许泄气。两起案子发生时的马世豪的不在场证明，早就在之前的调查中得到证实。

他没有回答马世豪的问题，而是掏出刘文远的照片，问：

“这个人认识吗？”

马世豪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目前还没有查到刘文远与马世豪以及与前两个死者之间的关系，再加上马世豪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意味着，对这起死了三个人的案子，他们又丢掉了唯一的线索。

在这件案子上，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压力来自多个方面，有来自上的，同一个凶手跨地域制造了三起命案，这件案子受到了省厅的关注。也有来自下的，大量的警力放在了调查这件案子上，广撒网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了，由此导致了其他相对不那么严重的案情缺乏警力对应。还有来自四周的，尤其是案子在民众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最重要的，压力来自每个人的内心。在这之前，还没有人亲身经历过如此棘手的案子，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信心坍塌了，每个人都在想，如果案子破不了会怎么样？但人又从来都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走投无路。大家从各个角度出谋划策，提出各种可能性，比如马世豪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有可能是雇凶杀人，毕竟马世豪是他们目前发现的唯一线索，他们不想轻易丢掉。又或者有人说凶手想杀的只是其中某一个人，另外两个不过是用来迷惑视线。罗宋则把重点放在了数字上，他想起了一个人。

林明是去年一起案子受害人的家属，毕安学院数学系的教授，在案子侦破过程中罗宋跟他打了不少交道。罗宋打电话给林明，原本他以为对方早已经忘了他，但林明一下子就听出了罗宋的声音，快到让罗宋都感到意外。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罗宋似乎从林明的眼睛中看到了与他相似的眼神，两个男人都失去了妻子。但又有些许不同，林明的妻子死了，罗宋的妻子失踪了。所以林明眼里更多的是悲伤，而罗宋的眼里，多少还有些希望。

“好久不见了，林教授。”罗宋寒暄。

“是副教授。”林明冷冷地回答。

林明看起来并不太希望见到罗宋。这可以理解。他们因为林明妻子的死而认识，这是他们两个之间共同的话题，并且是唯一的话题。看到我，让他想起的就只有妻子的死。罗宋心里想。林明的直接让罗宋免去了尴尬。

“是最近发生的那两起案子吧？”林明问。

看来第三起案子与前两起是同一个凶手这个消息还没透露出去。

罗宋点点头，说：

“你应该也听说现场发现了数字吧？”

“听说了。所以你跟我说有事情想咨询我，我就知道是这个案子。能帮上你什么忙？”

罗宋把现场发现的数字告诉了林明。

“三组数字？”林明问。

罗宋思索片刻，决定如实相告：

“下面我说的话，希望你能保密。其实有第三个受害人，不过不在毕安市。细节不便透露。所以到现在，有三个受害者，三组数字。”

林明点点头，说：“二进制。”

“对。我们有人想到了这一点。”

“8、9、12、8、12、0。”林明看着数字嘟囔道。

罗宋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明说的是转换成十进制后的数字。

“我们的人也想到转换成十进制数字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含义。”

“密码学不是我的专长，但我可以让我这方面的朋友帮忙看看。”

“这些数字，是以每个现场两组的规律出现的，我们的人，把在每个现场发现的两组数字放在一起，转换成十进制，发现像是号码，我们正在向这方面排查，但截至目前没有什么发现。”

林明沉思，过了一会儿，说：

“你这么一说，倒是给我了些启发。知道二进制应用最广泛的是什么领域吧？”

罗宋摇摇头，说：

“我高中毕业就参军了。”

“计算机。”

“计算机？”

“对，二进制可以说是计算机技术的基础了。最开始看到这几个数字的时候我也想到过计算机方面，但没想出什么来。不过你说到这些数字以两个为一组，也就是八位数的二进制数字的话，就有点头绪了。”

“哦？”

“IP地址。”

“这就是关于网络的一些知识了。IP地址呢，就是给每个连接在网络上的主机分配的一个地址，是用二进制表示的，共32比特，比特换算成字节，就是4个字节，也就是一个字节有八位二进制数字。为了方便，人们就把二进制转换成十进制，就成了我们现在经常见到的IP。”林明一板一眼地说道，就像是老师在给学生上课。

这倒算是一个新的线索，但如果是IP地址，又意味着什么呢？他想象不到IP地址与案子以何种方式发生联系。

“如果是IP地址，你能给出什么建议吗？”

“唔……可能是电脑的IP地址，不过……”林明顿了顿，“也有可能是网址。”

“网址？网址不都是‘三W点’什么那种吗？”罗宋问。

“这就是另外一个计算机知识了。你刚才说的‘三W’那个，叫作域名。每个网站的话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IP，在访问的时候通过IP访问。但是一般IP一串数字不好记，所以就把它转化成一个域名，域名跟网站中间通过服务器连接，当你访问某个网站的时候，服务器会把域名指向该网站的IP地址，你就能打开网页了。”

罗宋皱了皱眉，这一番话听得他一头雾水。但总算是有了一个新的方向。他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问：

“我们从电话号码这个方向查的时候，有一些担心，因为号码不完全，也就意味着还有数字会出现，也就是说……”

罗宋省略了后面的话。林明表示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如果按照IP地址这个想法来看，目前出现的数字，能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IP地址？”罗宋问。

林明皱起了眉，罗宋明白了。

“如果是一个IP地址，那还缺两组数字。”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后，罗宋起身，伸出手，说：

“十分感谢你的协助。”

林明跟罗宋轻轻地握了握手，没有说话。

罗宋走到门口时，后面响起了林明的声音。

“等一等。”

罗宋停下脚步，林明追上来。

“每两组数字需要考虑下先后顺序，但是最后一个数字，只要从1试到254就行了。”

“为什么？”

“详细的就不跟你解释了，你们的人应该也会知道的。总之是IP地址的话肯定不会超过254。”

“谢谢。”罗宋说。

林明难得地笑了一笑。

“这句话该我说，我还一直欠你一个谢谢。谢谢。”说着林明再度伸出手，与罗宋紧紧地握了握。罗宋注意到，与一年前相比，林明多了皱纹，白了鬓角，苍老已经爬上了他的脸。他应该与我同龄，才四十多岁吧？现在的我是什么模样？他好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想到这，他松开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