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暗的裂缝

虎口城的春风卷着柳絮灌进领口时，笨羊羊数到左肋下的第七块隐痛。羽绒服内袋里的诊断书窸窣作响，医生用红笔圈出的“躯体化障碍“正在蚕食她的骨骼。儿童医院门口的电子屏闪过“抑郁症关爱日“标语，她抱紧装着父亲骨灰的珐琅盒，听见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像二十年前乐羊羊扣项圈时的咔嗒声。

失业通知是和父亲的死亡证明同时抵达的。

快递员按门铃时，胖洋洋正在浴室哼着歌刮胡子——那首《春风十里》是他上个月唱给闺蜜羊丽丽听的。笨羊羊蹲在玄关撕开文件袋，指甲在“裁员“和“肺癌晚期“的字样上抠出血痕。女儿们的小皮靴倒扣在鞋柜上，像两只等待认领的骨灰盒。

“晚上不回来。“胖洋洋喷着新买的蔚蓝香水掠过她，西装口袋露出半截粉色发绳。笨羊羊盯着发绳上的凯蒂猫吊坠，突然认出这是羊丽丽女儿周岁宴的伴手礼。肋下的疼痛在此刻暴涨，她蜷缩着摸到药箱最底层的曲马多，却发现药瓶早被替换成维生素片。

乐羊羊的“慰问“电话在午夜两点响起。

“本来不想说的...“她背景音里有红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动，“但上周在君悦酒店，胖羊羊和羊丽丽...“笨羊羊把手机贴在止痛贴发热的皮肤上，听见二十年前的项圈在衣柜里共振。通话记录显示这是本月第47次来电，每次时长精准控制在58秒——刚好卡在移动客服提醒“通话将转接语音信箱“的节点。

女儿们的卧室传来梦呓。笨羊羊用浮肿的手指翻相册，发现全家福里自己的面孔正被圆珠笔反复涂抹。最后一页夹着父亲病危时写的便签：“春风解冻前，记得给葡萄藤剪枝。“泪水晕开墨迹时，她突然看清那些葡萄藤的虬结姿态，多像自己正被疼痛扭曲的血管。

躯体背叛在清明夜达到巅峰。

笨羊羊跪在马桶边吐出血丝时，电视里正重播羊丽丽主持的《春风育儿经》。屏幕中的闺蜜举着有机菜泥微笑：“妈妈的情绪是家庭健康的晴雨表...“呕吐物溅到散落的裁员文件上，笨羊羊发现辞退原因栏写着：“过度共情影响工作效率“。

乐羊羊的短信在此刻涌入：

【要不要试试我新开的心理诊所？】

【抑郁量表测试买十送一哦】

【其实当年强羊羊也...】

手机坠入浴缸的瞬间，笨羊羊看见自己瞳孔里游动着父亲的影子。老人临终前用化疗枯槁的手指着窗外：“柳絮飞尽处...“此刻她终于听懂后半句——春风里裹着的不是生机，是骨灰扬尘时细碎的呜咽。

切断所有联系的那天，笨羊羊偷走了幼儿园的彩虹粉笔。

她沿护城河描画消失的边界线，粉笔灰钻进骨缝缓解疼痛。乐羊羊的玛莎拉蒂曾三次减速靠近，最终载着新的“情绪垃圾桶“绝尘而去。女儿们的照片在口袋里发烫，她突然发现双胞胎眼角的小痣连起来，恰是北斗七星里最暗的那颗。

在废弃的虎口城游乐园，笨羊羊找到父亲说的葡萄藤。二十年无人照管的枝干早已石化，却在裂缝里绽出嫩绿新芽。她把诊断书折成纸飞机射向摩天轮，看春风把它撕成雪片大小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