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顾叔寒刚从“美高”回到自己府邸,张副官就将一个硬纸盒子递与他,“少帅,平京的衮雪斋让镖局送来件东西,说是您嘱咐定制的。”
顾叔寒将盒子打开看了看,满意道,“衮雪斋做事的确让人省心。”想了想,又随手拿笔写了张纸条放在盒内,“这东西来得可真是时候,走吧,是时候去广陵的司令部转转了。”
入秋之后,夜来得越来越早,晚饭刚过,天就暗了下来,月亮也就出现了。
沁月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石桌旁,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圆月,莫名觉得惆怅。明日便是中秋节,她的生日也即将来到了。
她不禁想起母亲,那个在美国独自将她抚养长大的母亲,她心中是那样的痛苦,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在那场大病之后,她已记不清母亲的模样。
“沁月。”苏远唤她。
“爸爸,您怎么来了?”沁月赶紧向父亲迎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苏远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大纸盒递给翠娥,“这是顾少爷给你家小姐送来的礼物,你把它拿进小姐屋里去。”
“是,老爷。”翠娥一向怕苏司令,知道司令是想把她支开和小姐单独说会儿话,连忙接了纸盒拿进屋去。
见翠娥走了,沁月扶父亲在石桌前坐下,她注意到父亲身上仍然穿着军服,显然是刚从军中回来,便问道:“爸爸,方才顾少爷又来了吗?”
苏远只道沁月是在问那个纸盒的事,笑答道,“没,下午在军中谈事的时候,他亲自拿给我的,让我亲手转交给你。这顾少帅,待你也真是有心。”
听到父亲如此说,沁月只能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么。”
“沁月,爸爸知道你对这桩婚事不痛快,你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接回苏府,又怎么会舍得让你受苦。这个顾少帅,爸爸早已留意已久,现在世道这么乱,放眼天下,也只有顾叔寒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护你周全。不是爸爸偏袒,这个顾少帅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好男儿,虽然外面将他那些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爸爸能够感觉到,他不是那种轻浮放浪之人,况且他对你也是十分上心……”
“爸爸。”沁月扭过头去,“爸,您别再说了,我不是已经答应提亲了吗。”
看着眼前苏沁月与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苏远的心里苦涩难耐,当年他刚揭竿而起的时候,要不是她母亲家那几个当铺的经济支持,他也不能招兵买马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他却犯下了大错逼走了他最心爱的人,苏远看着苏沁月眉头紧锁的面容,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苏远站起来,深叹一口气,“沁月,爸爸知道你性子淡,表面乖张但很多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因为你母亲的事,爸爸现在也想明白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门亲事,爸爸就是拼尽全力也会去阻止。沁月,爸爸现在就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愿不愿意?”
苏远的话就像一面鼓,重重敲打在苏沁月的心里,她突然发现父亲其实已经苍老了许多,黎川如今激流暗涌的局面他又何尝是真的不知,与江东顾家的婚事说不定也是他自己一步步引来的,他其实一直都在为她打算,父亲不过是一直在装糊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极力维持着黎川的稳定平和,维护着苏家一家子的安全。如今父亲因为对母亲和她的亏欠,竟然起了想与江东对立的心思,可是一旦父亲决定与江东对立,黎川也就一定逃不掉战火纷飞的宿命。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
沁月收起情绪,向父亲笑道,“我哪里会不愿意,您不也说了,顾叔寒对我也还上心,您就别多想了。”
苏远也似松了一口气,“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那你早些休息,明日就是订婚宴了。”
沁月撒娇道,“爸爸您也早些休息。”
沁月送走父亲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翠娥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纸盒子,看见她连忙道,“小姐,小姐,不知道顾少爷送来的是什么礼物,我老觉得这纸盒子里有光透出来。”
屋子里灯光还算明亮,沁月看一眼那纸盒子,盒子扣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能看出什么光亮来,“你个小丫头,不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她也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说罢便将盒子打开,那盒子里面竟是一双用毛毡包裹着的尖头高跟鞋。
“天哪,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鞋子!”翠娥捂口惊叹道。
苏沁月也想惊叹,那的确是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羊皮内衬,香槟色的丝绸底面,两只鞋的鞋尖扣着两只宝石与碎钻镶嵌成的蜻蜓,鞋面也散布着碎钻,更令人称奇的是,两只鞋的后跟上还各嵌着半颗玉珠子。
翠娥指着鞋尖那一对蜻蜓啧啧称奇,“做鞋子的人心思可真妙,这蜻蜓单独拿出来就是极好的一对儿宝石耳坠子,这么往鞋子上一放倒更加觉得稀奇,妙不可言了。”翠娥看见鞋后跟上的那玉珠子更是琢磨不透了,“这珠子既像白玉又像冰玉,可说它是白玉,它又晶莹剔透的,说它是冰玉,它又白得发亮。小姐啊,翠娥可真是弄不明白了。”
苏沁月也分不清那珠子到底是什么材质的,像玉又不像玉的,又看见盒子里还有一页信纸,拿起来一看,顾叔寒苍劲挺拔的字迹便映入眼底。
她把信纸放下,吩咐翠娥道,“翠娥,把这盒子先收到柜子里去吧。”
顾叔寒在信纸上只写了六个字:明天穿这个去。
月光下,江左一处欧式公馆的铁闸门内,彻夜都是身穿黑色衣裤的护卫在来回巡逻,秋夜霜寒露重,几个护卫悄悄靠在墙边一起搓手避风,他们身后,公馆二层的琉璃窗扇内依旧是灯火辉煌,里面还时不时还传来留声机里黑胶唱片的动人旋律。
看着永远紧闭着的朱紫大门,一个年轻的护卫开始发起牢骚来:“真想不明白,以咱们主子的势力为什么还要把里面那位这么来巴结着。”
另一个护卫说道:“听说里面住的那位是个北边的旗主,镶正黄旗的王爷,和从前的皇上们一样都是姓皇姓爱新觉罗的。”
那个年轻护卫闻言道:“可这又怎么样呢,大清朝都已经亡国十几年了,如今连那小皇帝也都活得不安生,他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旗人而已怎么能这么张狂。”
又有一个护卫抬眼望了望四周,对其他几人说道:“咱们来这里这么久了,除了主子每天派人送东西到厅里,那二层还一直是被禁了的,你们有谁见过里面那位出来过?我有一次撞见过一回,送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一股血腥味……看咱们主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邪门得很,我觉着这公馆里面住的那位说不定不是人,是鬼……”
正是凉飕飕的秋风夜,那个护卫的话一出大家都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忙散开。
他们口中的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前朝小王爷此刻正端着个琥珀色的琉璃酒杯斜倚在窗边,看见那群护卫从墙边离开,他将窗户“啪”的一声关上。
楼下的护卫听见他们话音刚落,楼上的窗户就开始响动起来,跑得更加惊慌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一手转动着拇指上的那枚碧绿的翡翠扳指,一手拈起桌上碗碟里的一块仍然带着血的生肉扔进正站在一旁架子上呜咽的小鹰嘴里,冷冷笑道:“一群蠢货。”
他朝那只小鹰抬了抬手臂,小鹰就扑腾着飞来他的小臂上站着,他伸出手抚了抚它背上的羽毛,它便舒服的用脸颊上最浅的绒毛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又从碗碟里拈起一块带血的生肉喂进小鹰的嘴里,抚着它头顶的羽毛,轻轻笑起来:“小傻瓜,这些都是你的,下面那些人的肉脏吃了对你身体不好……你在这里都呆闷了吧,也不知道广陵现在玩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