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岁再奋斗一次
“唐叔上周刚在设备公司家属院买了联排别墅。“沈默点开手机里的房产备案截图，“他姐夫昨天被拍到在4S店提了辆进口途锐。“
父亲后颈的汗渍在衬衫领口洇开。
“您看这份热场模拟数据。”
沈默把电脑转向父亲：
“爸您看，这批石墨毡的导热性能比合同里承诺的差了15%，好比冬天暖气片漏风——“沈默调出验收文件放大标红条款，“合同规定成品率必须超60%，但唐叔的工艺永远卡在58%，刚好让您背锅！“
沈建军突然想起三天前唐松德拍胸脯保证“五十八和六十没区别“时的油滑笑容。
空调外机的嗡鸣声中，沈建军用拇指反复摩挲着项目书封面的折痕：“但专家组评估报告......“
“您仔细看第三页备注栏。“沈默抽出红笔圈出几行小字，“他们引用的电耗数据是理论值，实际生产需要多消耗40%氩气——这是唐叔特意要求删除的原始数据。“
陈静敏突然把水果刀按在案板上：“老沈，上个月唐工是不是送过两箱茅台？“
泛黄的记忆突然泛起涟漪，沈建军想起验收组到来那天，唐松德把设备参数表折成纸飞机扔进废纸篓的随意姿态。电脑屏幕上的三维模型正在旋转，沈默点开热场温度梯度图：“您看沉积区边缘的温差。”
沈默用动态模拟增强画面感：
屏幕上的三维模型突然爆出蛛网状红光，“温差超过300℃！“沈默敲击键盘调出事故案例集，“去年江苏恒辉的同款炉子，石墨毡就像脆饼干一样裂成渣——正好是投产第89天！“
“你怎么懂晶体生长炉......“
“上周我去市图书馆复印了您借过的《半导体材料制备》。“沈默从书包里掏出包着透明书皮的旧教材，翻开夹着银杏叶的128页，“书里用红笔标着：'氩气流速低于0.8m/s时，硅晶体表面会像血管堵塞一样长出枝晶'——沈默指尖重重戳向配图里蛛网般的裂纹，'唐叔把流速压到0.5，根本是在逼您造一堆定时炸弹！'“
沈建军猛地攥住儿子手腕，虎口处粗糙的茧子硌得他心头一颤。
“爸，您看这个。“
沈默调出银行流水截图，唐松德妻子账户每月固定收到某设备公司的“顾问费“，金额正好是沈建军项目奖金的1.5倍。
沈建军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抽回。
他的目光逐字碾过那份被篡改的评估报告。
“这是......“父亲喉咙里滚动的气音被陈静敏削苹果的脆响切断，她手里的水果刀在晨光里划出银弧，“上个月老唐说设备款要走现金，是不是？“
沈默适时调出设备公司年报，资产负债率那栏鲜红的187%刺痛了沈建军的瞳孔。电脑接着弹出海关记录：唐松德姐夫去年进口的所谓“德国原装石墨毡“。
“德国原装？“沈默冷笑点开报关单特写，“唐叔姐夫去年进口的这批'石墨毡'，报关类别填的是再生材料——“他翻出行业论坛截图，“这种废料翻新的垃圾，在黑市价格还不到新品的十分之一！“
“爸，您闻闻这个。“
沈默忽然从书包夹层掏出密封袋，里面是沾着机油味的金属碎屑，“上周我去二车间废料堆捡的——您用游标卡尺量量。”
沈默抖开密封袋，金属碎屑叮当落在茶几上，“几天前我假扮实习生混进二车间，用游标卡尺量了报废的夹持器——“他举起手机照片里扭曲的硅棒，“公差超标三倍，就像用漏勺装水，再多原料也撑不过三个月！“
机械钟的秒针突然卡住，沈建军想起二十年前带徒弟时的场景。那时唐松德总把残次品混进合格品，被他当场抓住时也是这般汗流浃背的笑。
陈静敏突然把苹果核砸进垃圾桶：“老沈，上季度奖金是不是还没发？“
仿佛有根银针挑破了脓包。沈建军抓起手机拨通财务科，免提键按下的瞬间，沈默把唐松德妻子新提的保时捷照片推到他眼前。
“老沈啊？“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宿醉的含糊，“唐工说设备款要缓两天，你知道现在现金流......“
沈建军沉默着挂断，摘下眼镜在衣角反复擦拭。当他重新戴上时，目光落在儿子书包侧袋露出的《高考冲刺题集》上——边角已经卷成波浪形。
沈默掏出手机展示邮件往来记录：“其实王总工是去年科创大赛的终审评委。“
他滑动到合影页面，“当时他给过我名片，说如果有真材实料的项目可以找他。“
沈建军喉头滚动两下，突然嗤笑一声，泛黄的项目书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落入垃圾桶。“亏我信他二十年！“陈静敏咔嚓咬下苹果，汁水溅上唐松德去年送的年礼清单——那两箱茅台编号，此刻刺眼得像审判书上的血指印。
对于沈默的这一番言论，沈建军更是刮目相看。
父子二人来到阳台。
“抽一根？”沈默掏出一包香烟，是中华熊猫。沈建军看到烟眼睛一亮，又偷瞄了一眼客厅，没见到陈静敏的身影才抽出一根烟，沈默接过打火机给父亲点燃香烟，“爸，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是请你相信你儿子，我能赚到三十万，我就能赚到三百万，三个亿。”
“好儿子。”沈建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沈默不讨厌烟味。
淡淡的香烟的味道也是父亲的记忆之一。母亲陈静敏闻不了烟味，父亲每一次都躲着母亲抽烟，这也是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
沈默用他的老式手机的小屏幕打开一张网页，“爸，您看这个。”
“这……好儿子。”
沈建军对儿子更是赏识，“未来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行了，爸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全力备战高考。你爸爸我也想在四十岁再奋斗一次，闯一把。”
父子俩相视一笑。
在沈默的瞳孔上映着的猩红的倒计时数字，疯狂的闪烁起来，沈默的心脏也跟着跳动，跳动了几下骤然消失了。
此时，沈默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微微一哆嗦。父亲沈建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客厅。
手机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沈默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你好。”
那一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默微微皱眉，心里想着颜玉笙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颜玉笙的声音迟疑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是颜玉笙。”
是颜玉笙。
那个重生后就断绝了的颜玉笙。
沈默又想起那个雨天，他接到颜玉笙的电话，她的声音比冰冷的雨水还要刺骨，“我们离婚吧。”
他回应道：“嗯，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颜玉笙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轻柔：“不好意思，打扰你。庄姐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才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的。明天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沈默迟疑片刻，颜玉笙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可以拒绝我。”
“好，你把地点和时间发给我。”沈默说道。
“你一个人。”颜玉笙又补充了一句。
“好。”
沈默挂断了电话。
他伸向裤袋，空荡荡的。十八岁的沈默的裤袋里没有香烟，也没有打火机。他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遥望着寂寥的夜空。
一个声音闯进客厅，直奔阳台。
林星凝的那张笑脸直接扑过来，“沈默，我妈妈说明天要带我参加用户调研，你明天就独守空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