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理难学处慕遥人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走廊尽头震颤时,我正对着物理错题本上那道电磁感应题出神。
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宁轩用红笔写的解题步骤像一串密码,那些行云流流的公式排列组合,总能准确击中题目最脆弱的命门。
而我用荧光笔涂满半页纸的推导过程,在正确答案面前溃不成军。
“闭合回路中感应电流的磁场总要阻碍引起感应电流的磁通量变化。”我在草稿纸上第一百次默写楞次定律,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
宁轩上周随手画的钟表齿轮图从书页间滑落,那些精密咬合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让我想起他永远比我快三十个名次的成绩。
教导主任的手电筒光柱扫过空教室时,我慌忙把《更高更妙的物理冲刺》塞进书包。
夜风裹着玉兰花的香气钻进领口,车棚里只剩下宁轩那辆黑色公路车,车把手上还挂着物理竞赛的吊牌。
我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看见他车筐里躺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锡纸上凝结的霜花像极了月考卷的分数。
期中成绩公布那天下着冻雨。
班主任的红色羊绒衫在办公室白炽灯下格外刺眼,她翻动成绩单时指甲上的碎钻刮过宁轩和李婉清并排的名字:“你看人家宁轩,每天竞赛班训练还能保持年级第一,李婉清作文拿了市里一等奖......”
窗台上的绿萝垂下一片黄叶,恰好落在我数学试卷的89分上。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声里,我盯着李婉清别在刘海上的珍珠发夹——那是上周物理课她低头问宁轩题目时,从发梢滑落到他草稿本上的,而宁轩用自动铅笔轻轻推回去的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下周艺术节主持还是宁轩和李婉清吧?”英语老师端着保温杯飘过时,班主任的圆珠笔在报名表上画了个圈。
我忽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看见李婉清把宁轩借的《时间简史》放回书架,她的指尖掠过书脊时,腕间的银链子折射出细碎的星光。
黄昏的阶梯教室传来主持排练的声音。
我抱着作业本经过后门,看见李婉清提着裙摆踏上讲台,宁轩伸手扶她时,袖口露出的表盘闪过一道弧光。
他们交替试麦的声音在暮色里轻轻碰撞,像极了宁轩给我讲题时,笔尖与草稿纸摩擦的沙沙声。
值日生开始擦黑板时,我发现自己在本子上画满了齿轮。
那些互相啮合的齿痕在夕阳下渐次晕染,仿佛宁轩草稿纸上那个未完成的钟表结构,正在以我追赶不上的速度悄然运转。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时,我听见后排女生用自动铅笔戳着课桌窃笑:“听说李婉清昨天戴的珍珠发卡是宁轩送的?”阳光斜切过玻璃窗,把宁轩给李婉清讲题的身影拓在黑板报的光荣榜上,他们并排的名字被金粉勾出轮廓,像陈列在展示柜里的水晶奖杯。
艺术节主持名单公布那天,物理课代表抱作业路过我座位,校牌挂绳上宁轩的竞赛徽章晃得刺眼。“除了他俩还能是谁啊?”他冲着名单抬下巴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在陈述欧姆定律般理所当然。
我缩在教室后排,把修正带缠在指尖绕圈,宁轩半个月前给我讲题用的草稿纸还夹在错题本里,那些龙飞凤舞的公式被我的荧光笔标记得支离破碎。
礼堂顶灯亮起的瞬间,我正把第三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宁轩从幕布后转出来时,淡蓝色西装领口别着银质校徽,袖扣折射的光斑落在我前排空座上。
李婉清的缎面礼服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裙摆扫过台阶时,我认出她耳畔摇晃的正是物理课上那枚发卡。
“他们好像在发光啊......”隔壁班学妹的轻叹混在掌声里,我低头抠弄校服袖口的线头。
宁轩调试麦克风的指尖有钢笔磨出的薄茧,这双手上周还捏着红笔在我试卷上画圈:“受力分析要想象自己是那个滑块。“此刻他袖口露出的机械表盘咔哒作响,与礼堂穹顶的电子钟形成微妙时差。
李婉清念开场白时,追光灯给她的睫毛镀上金边。
她转身时礼服后腰的镂空设计露出半截银链,与宁轩腕表链条相撞的脆响通过麦克风放大,在礼堂激起细小的惊呼。
我数着座位扶手上的木纹,突然想起上周在教师办公室,听见音乐老师跟班主任打趣:“这届主持人可以直接拍婚纱照了。”
冰凉的金属椅背硌得我后颈生疼。
当宁轩侧耳倾听李婉清说话时,投影仪的光束将他轮廓投在幕布上,那影子恰好笼罩住我藏在阴影里的帆布鞋。
学妹们手机屏幕的冷光此起彼伏,像夏夜躁动的萤火虫扑向光源。
我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物理小测卷,最后那道电磁感应题的题干还沾着咖啡渍——那是前天深夜宁轩给我发解题思路时,我碰翻的速溶咖啡。
“下面请欣赏高一(3)班带来的舞台剧!”宁轩抬手示意时,袖口滑落的黑色表带闪过哑光。
我望着他虚扶在李婉清腰后的手掌,突然理解了他给我讲解楞次定律时说的“阻碍相对运动”——就像此刻我死死攥着节目单,却连起身去洗手间的勇气都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禁锢。
散场时人潮裹挟着橙子汽水的甜腻涌向出口。
我逆着人流去捡滚落在过道的薄荷糖,听见两个举着单反的女生兴奋地翻看预览图:“这张侧脸绝了!发到表白墙肯定爆。”
闪光灯残留的色块在我视网膜上灼烧,恍惚看见宁轩在照片里抬起手腕看表,李婉清指尖正搭在他翻开的台词本上。
夜风穿过礼堂后门时,我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往回走。
宣传栏玻璃映出我泛红的眼眶,那些未干的修正液还黏在指尖,像极了宁轩解题时行云流水的笔迹最终都凝固成李婉清裙摆上的星芒。
宣传栏的玻璃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我盯着自己映在上面的模糊轮廓,直到冰凉的金属边框把掌心硌出红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宁轩的黑色公路车正碾过梧桐落叶,车铃铛的脆响被夜风吹成断续的叹息。
“快看表白墙!”后桌陈敏的消息提示跳出来,配了三个爆哭的表情包。
我蹲在宿舍楼梯拐角,充电口接触不良的蓝光在屏幕上一闪一闪,最新那条动态的点赞数正以恐怖的速度攀升。
宁轩和李婉清在追光灯下的合影被裁成九宫格,他替她整理耳麦的瞬间被抓拍得像是电影海报。
我鬼使神地点开原图放大,宁轩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刚好能藏住我拇指的颤抖。
当保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舌尖的薄荷糖突然变得又苦又涩。
相册里这张偷来的光斑成了潘多拉魔盒,既让我看清他领口第二颗纽扣的纹路,又逼我数清李婉清手腕上缠绕的银链共有几道螺旋。
“这张构图绝了!”最新评论还在不断刷新,有人把他们的侧影叠成情侣头像。
我熄了屏幕把脸埋进校服外套,布料上残留的玉兰花香混着洗衣粉味道,忽然想起上周大扫除,宁轩的校服曾短暂地挂在我座位旁边。
那时候阳光穿过他衣袖的纤维,在课桌上织出细密的金网,而现在他的影子正被切割成无数像素点,在全校女生的手机里流转生辉。
凌晨两点的水房里,冷水管发出呜咽般的震颤。
我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背电磁学公式,手机相册的微光投在起雾的镜面上。
宁轩在照片里抬起的手腕内侧有颗小痣,和他草稿纸上那个顿笔的墨点意外重合。
当水滴沿着水池边缘坠落的瞬间,我突然理解了自己反复临摹他字迹时的心情——像在宇宙尘埃里寻找特定频率的振动,明知概率渺茫却还是固执地调整接收器。
月考前一天傍晚,我在图书馆三层最西边的书架间发现了宁轩的物理笔记。
墨绿色封皮边缘已经卷起,扉页夹着张泛黄的齿轮结构图。
那些利落的解题步骤里偶尔跳出句潦草的批注,比如“注意非惯性系”旁边画着个哭脸,或者“电磁阻尼应用”后头跟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闭馆音乐响起时,我把笔记放回原处的动作慢得像电影升格镜头。
管理员催关灯的喊声里,忽然瞥见某页空白处有行极小的字迹:“当参考系变换,加速度会撒谎。”窗外的火烧云正巧漫过钢制书架,把那行小字染成玫瑰金色,像他某次随手抛给我的思维碎片。
期中考试前夜的月亮格外亮。
我蹲在操场双杠旁边啃三明治,手机相册里宁轩的照片已经积到第27张。
最新那张是他站在竞赛班走廊看云,风把他衬衫下摆吹成鼓胀的帆。
当李婉清拿着文件夹从他身后闪过时,我甚至能看清她发间珍珠折射出的三十六种光斑。
“又在偷吃?”宁轩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时,我手抖得差点把手机摔进沙坑。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白大褂袖口沾着冷却液的味道,递来的纸巾上印着物理竞赛的标志。
“电磁感应大题记得用补偿法。”他屈指敲了敲我膝盖上摊开的错题本,腕表秒针走动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盯着他转身时扬起的衣角,突然发现他后颈有根翘起的头发。
这个违反他完美形象的细节让我心脏漏跳一拍,就像终于找到天体运行轨迹的误差值。
可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李婉清抱着实验报告出现的瞬间,我又变回那个解不开洛希极限公式的笨蛋。
最后一次月考结束那天下了初雪。
我缩在走廊尽头看宁轩给李婉清讲解雪花的晶体结构,哈出的白雾模糊了他们交叠的指尖。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陈敏发来的截图——有人拍到他们在竞赛班共用一个耳机,放大后的歌单里藏着《草莓与香烟》的歌词。
雪花落在物理试卷的89分上时,我忽然在草稿纸背面画了个齿轮咬合示意图。
圆珠笔划破纸张的刹那,冰晶在玻璃窗上冻出树状裂痕,像是宁轩那张钟表图纸上永远停摆的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