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仁
纪三方自入帐，瞅了眼众人，便厉声骂道：“都瞧瞧自家什么德性了！”
却是一群头目这几日来不昏不晓地屠城发泄，杀的一个个眼睛通红，身上的战甲也不整齐。
骂了一通，又吐了一口浓痰，纪三方才走到主位，大马金刀般坐下，随即摆了摆手。
身边一个大嗓门的亲卫便对外面叫到，“当家有令，把人都带进来！”
十几个人灰头土脸地被押进营帐，营帐内登时内响起一阵喧哗，入帐的多大半是城西的守卫，当头几个却都是纪三的亲兵，领头一人更是令人意外，名叫王槐，乃是十几年前就跟着纪三造反的头目了。
王槐跪倒在纪三座前，先主动喊了声，“当家的。”
“嗯。”
纪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低头取出一柄腰刀，一边把玩，一边慢吞吞道：“王槐啊，且告诉大伙，俺为何绑你？”
“小人...”王槐看了眼左右，吞吞吐吐的道，“昨日有一大户家从西面城门跑了，是...是小人让人放的。”
帐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私自放人可是坏规矩的大事，尤其眼下官兵到来之时，让这群人逃出城外，不知道会泄露多少城内事情给官军？
难怪当家的这般大动干戈，一些本还想替王槐求情的，此时纷纷闭上了嘴。
“当家的，小人着实不知官兵来的这般快。”
王槐这会也明白这次祸闯大了，立刻便磕头求饶：“也是当时见那户人都是妇孺，一时动了那个...那个恻隐之心！”
“哈哈，恻隐之心？”
纪三捧腹大笑，他抬头指着王槐，调侃道，“你这厮在吾儿那学了不少学问啊，可交了拜师礼吗？”
王槐以为这是暗示自家用财物赎罪，忙道，“小人愿交，立刻便交...”
“交你妈个蛋！”
不料纪三重重一拍案几，突然骂道，“什么他妈的恻隐之心，你个驴日的怂货，从来便没心肝！不是收足了钱财，你会放人？”
说着便猛一摆手，“拉出去砍了！全都拉出去砍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纪三这个命令惊到了。
以前这等坏规矩的，不都是打上一顿，罚些钱财便算的么？怎么这次竟要砍头？
是不是过了点？
当即便见黄腾和另一个资历老的头目走出座位，跪下喊道，“大哥，王兄弟这次是犯了错，但看在他过去也立下不少功劳，还望从轻发落。”
其他头目也跟着纷纷出列跪，七嘴八舌地求情起来，“大哥，留情啊。”“当家的，三思啊。”
“反了你们了！”
纪三勃然大怒，气的直拍桌子，不经意瞥了纪陟一眼，又对左右喊道，“聋了吗，快把这群狗东西拉出去砍了！”
纪陟能感觉到，自家义父其实并没有表现的那般愤怒，又琢磨了下那一眼的意味，思忖片刻，亦是随着出列，跪下诚恳地道，“义父，且留王叔一命吧？“
“吾儿，你...”纪三似是十分惊讶，指着纪陟道：“不是你跟俺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吗？”
“不是你说的官兵之所以比咱们能打，便是他们军纪如山，违令不遵，便要斩首吗？”
要按纪陟心里所想，王槐自然当诛，更无需半分犹豫。
但他此刻隐约猜到了纪三似有用意，却是配合道，“官兵之中，亦有戴罪立功的说法。”
“眼下大敌当前，可给王叔做事机会，如是做的不好，再做惩罚不迟。”
“唔...”
纪三陷入了沉吟，好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望向王槐道：“也罢，你这厮此番犯了大过，俺本来气的想把你一刀砍了，但看在吾儿面上，又想着以前你也确实立了不少功劳，暂且记下。”
“眼下官军已至，你带上其他犯错的弟兄单成一部，作为先锋，随时准备出城迎敌！”
说着吩咐左右，“解开他们。”
“多谢当家的，吾等愿戴...戴罪立功。”
王槐与其他人连忙回道，又对着纪陟连连磕头，一脸感激，“多谢少当家为吾等求情。”
“王叔何须如此...”
纪纪一边回礼一边嘀咕，义父虽是贼匪，却是颇有城府。
之前在巢湖时，他便曾给纪三说过守城先守野的道理，纪三深以为然，曾与其他头目商议此事，然而众皆畏惧与官军野战，人人顾左右而言他，却无一人有胆从命。
此番王槐等人犯错，却给纪三抓住了机会。
他本意便要如此，偏偏要玩这一出，无非要王槐等人心甘情愿不说，还要对纪陟感恩戴德，欠下人情，诚可谓一举两得。
待王槐等人退下后，纪三让亲兵传令下去，点起火把，全军不得喧哗，按照之前布置列阵准备。
又对众人说道，“陟儿留下，其他人快去带好兵甲，等会与俺一同上城！”
眼见帐内只剩父子二人时，纪三抬头看向纪陟，目光十分温和，甚至显得有些慈祥。
片刻之后，他突然问道，“陟儿，俺听说你一直没有参与屠城，甚至几日足不出户？”
纪陟本以为纪三留他是要商议什么大事，没料到却是此等小事，一时有些怔住，却听纪三叹了口气，又问道，“可是不忍心么？”
“孩儿...”
纪陟正是不忍心，却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
正犹豫间，纪三又叹道：“得了那一场大病之后，吾儿变的聪慧，变的勇敢，本是甚好，本是极好，只不过...”
顿了顿，纪三摇头道，“俺没想到你性子里的柔弱方才去除，读了点书，却又多了儒生的仁弱，嘿，想要在这乱世挣扎求存，妇人之仁如何能有？”
他冷哼一声，对纪陟叮嘱着：“前日有儿郎得了把宝刀献给了俺，如今一看，却是正合你用。”
“日后当用此刀，斩断你心中的妇人之仁！”
说着手一抛，佩刀在空中划了条弧线，正好被纪陟接住，却见纪三已长身而起，大步走出营帐。
妇人之仁么？
看着刀鞘上用银丝嵌出的“不仁”两字，纪陟默然片刻，抽刀出鞘，见其刀身狭长，刀背正錾刻一行错金铭文。
不仁也，令此刀主威极善胜，富贵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