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大旱争水
弟弟出生以后,高杰独自住在厢房,
虽然简陋,但至少属于他的独立空间。
原木书桌上,只有《山海经》、《千字文》,
桌上还摆着一块A4大小的青石板和一支自制的狼毫笔。
高杰将黄鼠狼尾尖毛,混在腐叶堆去油脂,
他捻起一簇对日细看,绒毛间沾着星点血痂,倒比镇上卖的狼毫更韧。
老竹筒是去年晒药剩下的,虫蛀的孔洞正好透气。
母亲纳鞋底的苎麻线缠在腕上,浸过三遍桐油才不咬毛。
最难的是扎笔头,得用舌尖舔顺毛锋,咸涩的血腥气漫过齿缝时,
忽然想起张铁匠说的“剑开刃要见血“。
河湾青石板被磨出个凹坑,晨露未晞时最宜练字。
高杰舀半片葫芦做水盂,笔尖点下去,黄鼠狼毛吸饱了水竟微微发烫。
第一笔总在“永“字捺脚处晕开,像极了猎弓脱弦的颤尾。
日头爬过柳梢时,石板上的《千字文》已淡成雾痕。
唯独“金生丽水“的“水“字留得久些,三点水化作蝌蚪游进石纹。
雪球趴在地上打盹,尾巴蘸了水渍,在地上扫出歪扭的“犬“字。
“小杰,”一次,母亲抱着弟弟进来,“你弟弟好像特别喜欢听你读书。”
高杰放下书,发现弟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他轻声读起书来,弟弟竟然安静地听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孩子,”母亲笑着说,“将来一定也是个读书的料。”
高杰看着弟弟熟睡的小脸,心里充满了期待。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弟弟铺路。
烈日炙烤着大地,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河床干成张龟裂的嘴。
高杰站在干裂的田埂上,望着眼前枯黄的庄稼。
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村里的水井早已见底,连村口的老槐树都开始落叶。
“小杰,”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祠堂开会。”
高杰跟着父亲来到祠堂,发现村里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聚集在这里。
气氛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上游的李家村把河道堵了,”虎子的父亲沉声说道,“我们的庄稼再不浇水,今年就要绝收了。”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低语。
高杰看到父亲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二狗的父亲站起来说,“得去和他们理论!”
“对!”几个年轻人附和道,“他们凭什么独占水源!”
高杰注意到,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
“爹,”回家的路上,高杰忍不住问道,“我们真的要和李家村打起来吗?”
父亲叹了口气:“有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争。”
第二天一早,高杰被嘈杂声惊醒。
他跑到村口,看到村民们拿着锄头、扁担,正准备出发。
“小杰,回去。”父亲严厉地说。
高杰摇摇头:“我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父亲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跟紧我,别乱跑。”
队伍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上游走去,看见李家村的人影已经堵在水闸口。
快到李家村时,他们被一群人拦住了。对方也拿着农具,锄头铁锹在烈日下泛着白光。为首的正是李家村的里正。
“高家村的,”对方喊道,“回去吧!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放屁!”里正怒道,“河道是大家的,你们凭什么独占!”
“高家祖辈修的渠,凭甚让你们截流!”三叔公的旱烟杆敲在闸门上,铜烟锅磕出个火星子。
对面李老四的扁担横在胸前,汗珠子顺着脖梗流进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
不知谁先扬了把沙,两拨人顿时搅成团。
高杰被挤到磨盘后头,瞧见王铁匠的婆娘抡着捣衣槌往人堆里冲,发髻散成乱草窝。
李家的后生抄起粪瓢舀水泼,混着泥汤的水花还没落地,就被蒸成白气。
闸口的木板突然咔嚓裂响,高杰他爹攀上闸架要抽门栓。
李老四的侄子蹿上来拽脚脖子,两人滚在晒烫的青石板上。
高杰瞅见爹的裤腿渗出血,刚要喊,后领突然被揪住,李家婆子把他按住他:
“奶娃子凑什么热闹!”
高杰缩在歪脖子柳下,
混战中不知谁撞翻了水车,裂开的木轮子顺着坡滚,惊散了抢水的鸭群。
孙大夫配药的竹筛飞上半空,草根药末撒了人满头满脸。
两村人滚成了泥猴子,
高杰看见三叔公的烟杆断成两截,李老四的扁担裂了口,
两拨人还死死揪着对方衣领。
干涸的河床上到处是踩碎的葫芦瓢,混着血沫子的泥浆慢慢凝成褐色的痂。
蝉鸣声撕心裂肺,连石头缝里的蝎子都蔫头耷脑。
李家村的老少妇孺全出动了,连八十岁的太婆都拄着枣木拐立在渠口。
这回水闸上悬着半扇石磨,铁链子被晒得烫手。
三叔公刚举起铜锣要喊话,李家的炮仗突然在人群里炸开。
碎红纸混着硫磺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高杰摸黑拽住个往水渠扑的人影,凑近才瞧见是自家二婶。
“凿暗渠!”
李老四的侄子突然蹿上坡,举着铁钎往地下捅。
高杰爹抄起挑水的扁担横扫过去,铁器相撞迸出火星子。
高杰刚要过去,斜刺里冲出个举着粪叉的李家后生。
他矮身躲过,粪叉尖儿擦着头皮扎进土墙,震落一窝马蜂。
发狂的蜂群见人就蜇,两村人顿时乱了阵脚,抱头鼠窜的撞翻了晒盐的苇席。
高杰背后挨了记闷棍,整个人扑在滚烫的石板上。
趴在石板的滋味像是被上了烙铁,高杰扭头看见李家瘸腿的三娃子举着顶门杠。
正要拼命,天上突然砸下个水囊,羊皮袋子在石头上爆开,清亮的水流漫过众人脚背。
“要出人命咧!”郎中的破锣嗓子震住全场。
老郎中颤巍巍举着药箱站在坡顶,箱盖大开露出珍藏的犀角杯:
“再打下去,这镇邪的宝贝就扔进火堆!”
两村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三叔公的柴刀停在半空,李老四的锄头尖儿离人肚子只剩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