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焚膏继晷（下）
白日里，少女束起长发，一柄木剑斜别腰间，素衣白袍，行于宗门之中，勤修不辍。
入夜，便回归宿舍，以修炼代替睡眠，直至天明。
即便是到了每个月末，宗门准许弟子自行下山放松身心的休憩之日，不少年轻弟子前来相邀，纳兰嫣然也是婉言谢绝，依旧在房间之内独自静修。
如此废寝忘食的苦修，自然落入云韵眼中，只是她未曾出言干涉，毕竟这历练之法，正是她亲自为少女制定。
只是偶尔，她也会在心中感慨，明明萧炎才是上门女婿，怎么这丫头比他还要拼命？
三个月的时间过的飞快，除了日常的修行，纳兰嫣然便是泡在会武阁之中，应付着那诸多挑战。
发起挑战之人，多半是没有亲眼瞧见那一日的会武，心存偏见的认为，一定是云清碍于纳兰嫣然那宗主亲传的身份，不敢用出全力，方才让后者侥幸取胜。
而剩下的那部分人，动机可就没那么单纯了。
有假借挑战的名义在会武台上直接开始聊天的，也有在惨败过后以请教之名试图与之套近乎的。
不过以纳兰嫣然的见识，自然是轻松识破了这些意图，在击败了对自己的实力抱有怀疑的人后，也干净利落的将那些心存幻想的牛皮糖甩开。
时间一久，纳兰嫣然这般恬淡结合那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在宗门之内，甚至有了云中素月之称，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
而纳兰嫣然也并非圣人，完全沉浸在这枯燥的历练之中带给她的压力并不小，与萧炎的书信，便是能让她在这高压的生活下聊以慰藉的唯一方式。
就这样，三个月的时间转瞬而过，离那宗门考核，也越来越近。。。
。。。
考核前夕，宗门宿舍。
墨黎停在一处门扉之前，心中有些忐忑。
纳兰嫣然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修炼，让得他都没什么机会与之接触，虽然他也曾厚着脸皮去会武阁挑战了少女，奈何不过三两招便败下阵来，等他爬起来准备和前者搭话时，后方却早已有挑战者迫不及待地登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空隙。
就这样，三个月的时间，墨黎一句话都没能说上，但是他自我感觉却非常良好，因为三个月前的那封道歉信，他还天真的认为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感。
至于今天，在他发现纳兰嫣然难得的没有在会武阁与人切磋之后，方才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再度来到少女的宿舍之前。
“嘶——呼——”
深呼吸之后，墨黎换上了一副自认温文尔雅的笑容，伸出手来，敲向了门扉——
“嘎吱~”
然而还没等他敲上去，门却自行打开了。
纳兰嫣然立于门内，却似乎对墨黎的存在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对后者微微一笑道：“墨黎师兄？”
不同于往日修炼时的朴素着装，今日的少女换上了一身月白为底的修长袍服，衣上云纹隐隐生辉，将那含苞待放的身姿衬得愈发修长雅致，腰间的木剑也已卸下，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端庄淡雅。
这与前几日判若两人的反差看的墨黎微微失神，眼前的少女，仿佛已经成为了这超然门派的少宗主一般，轻云掩素月，皎然无尘。
意识到自己盯得太久了，墨黎回过神来，连忙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术：“明、明日便是宗门考核了，我想与嫣然师妹探讨一下修炼心得。”
闻言，纳兰嫣然唇角微翘，轻声道：“多谢墨黎师兄好意，可惜今日嫣然与师父有约，无法奉陪，还望师兄见谅。”
纳兰嫣然口中的师父，自然便是云韵了。
墨黎一听，知晓此行无望，也就不再纠缠道：“既然如此，那师兄便不再叨扰师妹了。”
纳兰嫣然轻轻颔首，随后行出房间，带上门扉，背身离去。
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墨黎一声暗赞，那势要把对方拿下的念头愈加坚定。
不过，若是他知道，纳兰嫣然在用灵魂之力发现他时，心里只有一句“这人又牙痒了？”的想法的话，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
云岚宗·宗门议事厅
宽广的议事厅之中，只有云韵与一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片刻之后，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正是纳兰嫣然到来。
两人齐齐望去，见少女专门换了一身端庄服饰，云韵眼中略过一丝满意，柔声道：“进来吧，嫣然。”
少女颔首，对着坐于另一侧的中年人行了一礼后方才缓步走到云韵身侧。
“这位，便是我和你之前提到的纳兰嫣然，”云韵对着中年人介绍道，随后微微一顿，又转向纳兰嫣然：“这位，便是宗门的名誉长老，素有丹王之称的古河长老。”
“弟子嫣然，见过古河长老。”少女恭敬行礼，神态自若。
古河微微一笑，言辞间倒是没有如何严肃：“纳兰老爷子的孙女对吧，小的时候我可还见过你呢，没想到才十年不到，当年的小丫头，便已经长得如此出落了。”
“长老过奖了。”纳兰嫣然自谦道。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帝国第一炼药师，她倒是没什么恶感，反倒很是钦佩，前世的古河又是被萧炎抢异火，又是被抢老婆，最后还能心甘情愿的拜在萧炎手下为他效力，无论是那能屈能伸的心性，还是兼顾炼药与斗气的天赋，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年方十五，便是已经达到五星斗者，这位少宗主确实如你之前所说，天赋异禀，恐怕在整个帝国之内，也难以寻出第二人了。”
古河的毫不吝啬的赞叹让云韵十分受用，展颜轻笑道：“长老如此认可，我便放心了，那炼药之事？”
以古河六品炼药师的身份，即便在云岚宗有个所谓的名誉长老一职，那也不过是挂个名而已，若非云韵与其有旧交，单凭她那云岚宗宗主的身份，今天也无法将其邀请而来。
“嗯。。。”古河略作沉吟，接着道：“洗髓炼体的丹药，大多对服药之人的体质要求极高，我需要先行探查一番，方能定夺。”
纳兰嫣然微微一怔，没想到此事竟这般快地摆到眼前。
前世她与古河虽然也有见面，但是托其为自己炼药这件事，则是要在一年之后，自己晋入斗师之境后方才发生。
而当时那枚丹药，恰好便是云韵替她寻找药材时，与萧炎相遇的机缘之始！
如今时机被提前，无形中竟让两人避开了这相遇之机。
她心头微微一松，这些日子，每晚静修时，她可没少为此事烦恼。
云韵点头道：“无妨，古河长老探查便是。”
闻言，古河缓缓闭上双目，六品炼药师那浑厚的灵魂之力弥散而出，拂向少女。
纳兰嫣然也连忙将体内的灵魂力量压制而下，这三个月与萧炎的书信交流中，她也托对方向药老请教了不少关于灵魂力量的使用方法，其中便包括了隐匿之法。
在短暂的探查之后，古河眉宇之间出现了一丝惊异之色，随后缓缓睁眼，感叹道：“一般人，即便是到了斗师境界，体魄也难达此等水准。”
这三个月的苦修效果匪浅，能让古河作出如此评价，纳兰嫣然心中也是微微一喜。
云韵眼前一亮，旋即问道：“那古河长老的意思是？”
古河却是没有马上答复，眼中浮现思索之意，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原本，我是想用一种四品顶峰的丹药来为其炼体。。。”
纳兰嫣然心中微动，四品顶峰，这应该确实便是前世自己所吃的丹药了。
“可是，”话锋一转，古河迟疑道：“嫣然的体质要比我预想的好的多，倒是可以用五品丹药来为其塑造体质，这丹药名为九巳洗髓膏，药效极为温和，有重塑体质，锻骨养髓之效，只是。。。”
见古河欲言又止，云韵连追忙问道：“只是如何？”
古河摇头叹道：“只是其中有一味药材颇为难寻，连皇室都不曾拥有。”
“这。。。敢问那药材究竟是？”云韵蹙眉道。
“蛇类魔兽进阶时所蜕下的蛇皮，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取来，而且，还必须是五阶魔兽！”
此话一出，不止云韵，连纳兰嫣然都微微一惊。
先不说五阶魔兽那堪比斗王的强横实力，这一个时辰内的时间要求可实在太苛刻了。
就算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刚好要从四阶升到五阶的魔兽，取到了蜕皮，可如何要保证一个时辰之内送到炼药师手中呢？
“难怪古河长老会犹豫了，这药材的确是难办。。。”云韵秀眉微蹙，葱指顶着下颌，陷入了思索。
古河自然是明白这药材的强人所难之处，也是宽慰道：“倒是也并非一定就要用那九巳洗髓膏，退而求其次也不是——”
云韵微微摆手，打断了古河，询问道：“不知依古河长老之见，使用这丹药的最佳时机是什么时候？”
古河略作思索道：“至少也要等嫣然成年仪式之后，至于最迟的话，约莫三年之内吧。”
云韵眉头豁然舒展开来，要是让她现在就去找这蜕皮，那才是头疼之事，旋即对古河道：“古河长老请放心，三年之内，我会寻到这蛇皮，并及时交予长老手中。”
见云韵如此执着，古河也立刻意识到了纳兰嫣然对云韵的重要性，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略作犹豫后，终究是轻叹一声，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下轻抚纳戒，光芒闪过，一卷颇为粗糙的羊皮纸出现在桌上。
“即便你能寻找到蛇皮，万一我因故无法炼药，岂不白费功夫？此乃九巳洗髓膏的药方，你便直接拿去吧，这丹药虽然位列五品，可炼制难度不高，若是寻得蛇皮，可以就近寻找五品炼药师来炼制。”
“古河长老，你这。。。”云韵嘴唇微张，眸中满是惊讶。
都说药方是炼药师的命根，古河如此大方的举动让云韵实在消受不来，不仅是她，连纳兰嫣然都是有些震惊。
“宗主可不要多想，古河只是为了宗门着想。”
古河神色肃然，话语之中都是直接用上了宗主二字，足以见其并无他意。
云韵深深看着他，片刻后将目光移向纳兰嫣然，少女瞬间会意，恭恭敬敬地对着古河深鞠一躬。
古河见状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宗门事宜，本该如此。”
“嫣然对你行礼是应该的，古河长老，日后有何需求，大可向宗门提出，云韵在此与徒弟谢过你了。”说完，云韵竟也对着古河微微躬身。
这一幕倒是令得古河有些坐不住了，他为人本就老实，可现在若是回礼又不太合适，只得摇头苦笑道：“既然事已办妥，我还要打理药田，便先回去了。”
话音落下，也不等云韵说话，古河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议事厅。
看着那有些狼狈的背影，云韵幽幽一叹。
纳兰嫣然依旧保持沉默，没有出声，她知道，如今这是流水有意，落花却无，不对，这花现在连落下的想法都还没有呢。。。
寂静维持了片刻，云韵将目光收回，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温和，带着几分欣慰道：“这丹药炼体之事，你不用担心，师父会替你安排妥当的。”
“多谢师父。”
“嗯，”云韵微微颔首，接着说道：“明日便是宗门考核了，这应该是你的第二次考核，不过我之前有观察过你的修行，应该足以完成第三次的升院考核，我会提前和负责考核的长老说明，你明日便直接去参加升院考核即可。”
现在的纳兰嫣然，除了境界尚在五星斗者，其他的方面，早已达到了升入朱明院的水准。
少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片刻后又犹豫道：“这。。。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云韵摇了摇头，嘴角微扬道：“再说了，你怎么想的我还不清楚？提前升入朱明院，那里的修炼压力便比现在更强，你的修炼速度自然也会更快。”
被一语道破心思，纳兰嫣然不由得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
云韵看着她，目光愈加柔和：“现在宗门之内，可是有不少人都想模仿你那种修炼方式，不过能坚持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自从纳兰嫣然在会武阁内一战成名之后，云岚宗甚至短暂的兴起了一阵苦修之风，不过这风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能接受那般孤寂乏味的，终究是少数人。
说到这里，云韵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似是随意地问道：“对了，你听说过吗？关于你的那个‘云中素月’的绰号？”
纳兰嫣然一怔，随即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小声道：“师父就别拿嫣然寻开心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有所属了。”
摆了摆手，云韵也不再调笑，正欲交代些什么，眉头却是一蹙，目光微凝，片刻后说道：“有长老在呼唤我，我先过去一趟，嫣然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她衣袍轻轻拂动，身形已然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间消失在议事厅。
“呼。。。”
直到云韵离去，纳兰嫣然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回想起今早云韵提起要见一人时，她便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为了郑重起见，还特意换了一身衣衫。
如今比起前世虽然有诸多变化，不过好在也是顺利结束了，至于那丹药，她也不必担忧——
“咦？”
纳兰嫣然的目光陡然一凝。
桌上，一卷羊皮纸静静躺在那里，正是云韵方才走得匆忙，竟忘了将药方带走。
看着那卷药方，少女的心头忽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