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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穿心盅

楔子

那是一个烦闷冗长的梦,看不清开始,不知道结局。

她悬浮在黑暗中,如同一团乳白色的雾气,抽丝剥茧般汲取着四周游离的思绪。那里有离别的不舍,有背弃的愤怒,亦有相约来生的坦然。

有微弱的风吹过,她的意识扶摇直上,沿着忘川河畔的火红色天空一路弥漫,一直飞到一个漏下一片天光的地方才渐渐停止下来。

天光中雷声隆隆,杀气弥漫。雷声止息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云层中坠落,喷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火照之路沿途的曼珠沙华。

那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嘴角的线条生硬地拉扯着,凌厉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孤傲和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好奇地凑过去,捕捉到了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思绪——“千娆,我会为你,变成最美的样子,来世入魔!”

那团思绪太过庞大和强烈,以至于她原本流动的形体仿佛受到一股强烈的撕扯,意识变得模糊,在完全消散之前,她记起了忘川河畔的司花人的警告:“当你接触到生人血液的时候,你有机会凝聚成人,但你的意识会受到炼狱之火的考验,生不如死。”

她挣扎着,颤抖着,覆上那个人嘴角的热血,刹那间,一股火焰腾空而起,在灵魂被撕裂的瞬间,她只记住了一句话:“我会为你,变成最美的样子。”

1.四月小铺

落叶城。清晨。四月小铺。

四月小铺其实是开在城郊的一座小酒馆,客人不多,但摆设十分雅致。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客人,皮肤白皙,面容清秀,虽然是男装,伙计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位女客。

这位女客从店门打开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桌前的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并没有动过。看得出来,她在等人,等一个似乎是迟到了很久的人。

就在伙计准备委婉地告诉她该关店门了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巨响,一个人撞开大门,从楼梯口踉踉跄跄地跑了上来,凌厉的目光扫过伙计,伙计知趣地退到楼下去了。

“东西带来了吗?”女客不动声色地把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

男人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放到桌子上,一口饮干了面前的酒。

女客轻轻地摸索着锦盒,却没有打开,另一只手将一沓银票递了过去。

男人捏着银票,苦笑一下,推了回去:“这个,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哦?修罗堂的人什么时候也变得不爱钱了?”女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男人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插着一柄黑色的匕首,“有人偷偷给我服下了心蛊,想要得到修罗堂的秘密,哈哈,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修罗堂的人就算是死,也绝不受人摆布!”

话音刚落,他伸出右手,猛地将心口的匕首拔出来,狠狠地钉在桌子上,一只肉红色的小虫穿在上面,挣扎了几下之后,停止了扭动。

女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缓缓道:“这只蛊虫是我在你临行前悄悄给你下的,我的秘密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男人点点头,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2.花落水流红

春天。冰河解冻。万物复苏。

身形挺拔的落叶城主人独自站在汉白玉做成的桥头,眼神里满是落寞。在他的脚下,刚刚化开冰的河水急速地流过,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无数散发着朦胧光芒的金色鲤鱼在破裂的冰层下一闪而没。

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些。一具穿着鲜红宫衣的女尸静静地趴伏在水面上,缓慢地旋转着朝下游漂去。

“落尘,不必看了,你救不了她。”一个穿着月白纱衣的女子缓缓走近,幽深的眸子扫过河中的尸体,却看不出一丝悲悯。

“我跟清萝说过,最喜欢她的背影,没想到最后,她也只留给我一个背影。”那个叫白落尘的男子叹息道,“婉兮,星相师说我是个不祥之人,爱我的人会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所以你固执地不肯让我爱你吗?”婉兮垂下头绞着胸前的发梢,“其实就算是死,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可以把最美的记忆留给你。”

其实很多时候,爱一个人就会变得那么低贱,那么卑微,只要能够在爱人的心里占据一片方寸之地,就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冷对善恶,去笑看生死。

白落尘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什么?”婉兮娇嫩的脸上微微变色。

“其实也没什么。”白落尘漫不经心地笑笑,“你也知道我这个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亏心事做多了,就难免风声鹤唳疑神疑鬼,人心那么小啊,容不了这么多的罪恶,只怕有朝一日我死了,地下也不得安宁。”

“你胡说什么!”婉兮柳眉倒竖,一跺脚从桥上跑下去了。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白落尘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

3.穿心蛊

落叶城是一座孤城。

千百年来,白氏家族和秦氏家族共同执掌着城主的权力。两大家族世代交好,彼此间的姻亲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人们也都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三年前的一场大火。

很多人说,那是一场天火,是天神的惩戒,然而更多的人确信这是一场阴谋。因为在那一场大火之后,曾经炙手可热,和白氏家族分庭抗礼的秦氏一门从落叶城消失了。

白氏家族唯一的子孙白落尘成了落叶城唯一的主人。

白落尘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尽管在落叶城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无数天赋异禀雄才大略的主人,但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一夜之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后辈变成执掌大权的城主,甚至那帮汲汲于权力的长老也甘心退出朝堂,闭关隐修。

所有人都相信,那一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却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

于是市井间开始流传开各种各样的演义小说,说他表面上韬光养晦,却狼子野心,豢养巫师,交结刺客,甚至和邪恶的死神进行着各种肮脏的交易,利用多年的苦心经营酝酿了那一场大火,不但铲除了秦氏家族,也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囚禁,最终大权独揽。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传说罢了。婉兮心想,倘若他们能够有幸见到白落尘,就会看清他眼角那片深深的落寞,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婉兮趁着夜色,悄悄来到卧房后的一口枯井旁边,四顾无人之后,她沿着绳子一点一点地沉入井底,破旧的辘轳吱吱呀呀地呻吟着,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清晰。

看似空无一人的枯井,此刻在井壁上却闪动着一个蓝色的秘仪法阵,光芒闪过之后,法阵中走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她的身上闪动着微微的磷光,看起来飘忽不定,猜不透年龄。

婉兮把从修罗堂刺客那里得来的锦盒从怀里取出来交到女人手中,女人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她将锦盒缓缓地掀开,里面装着的是层层叠叠女子的面皮,边缘处还依稀可以看到斑斑的血丝。

女人细细摩挲着这些皮肤细嫩的面皮,喃喃道:“真是漂亮啊!流风,你一定会喜欢的!”她回过神来,将一个小瓶递到了婉兮手中:“这是你要的穿心蛊,你服一粒,你爱的人服一粒,到时无论他怎么看你,都会是他最爱的模样,你们会白头到老的。”

真的会这样吗?婉兮将小瓶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看见那个神秘的女人走进了法阵。她的身体似乎很虚弱,不能够在这里待得太久。婉兮怀疑她其实是生活在大海之中的人鱼,否则又怎会选择在枯井中见面,井应该是连着大海的。

4.刺客

白落尘猛地挥出一拳,黑色的拳影在凄厉的呼啸声中化作三条张牙舞爪的长蛇,长蛇扭作一团刺穿了眼前的黑衣人的心口。

“你……你是……不……不可能……”黑衣人濒死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你猜得没错。”白落尘平静地说。

门外传来纷杂错乱的脚步声,闻讯赶来的侍卫层层包围了书房。

“不用看了,是修罗堂的刺客。”白落尘对那些侍卫摆摆手,“把这里收拾干净,都退下吧。”

人群散去之后,白落尘瘫坐在椅子上,微微蹙着眉头发呆,一旁服侍的丫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拨亮了灯芯。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婉兮端着一碗参汤盈盈走来:“落尘,你没事吧,这是我亲手炖的参汤,给你压压惊。”

白落尘微微一笑,漆黑的瞳子扫过婉兮的脸,洞若观火。半晌,他点点头,轻声道:“费心了。”

端起汤碗刚要饮尽,却被按捺不住的丫鬟阻止:“城主,还没有试毒呢。”

婉兮的脸上微微变色,心中仿佛有万千小鹿在乱撞。落叶城的规矩,凡是城主的饮食,都要有专门的内侍一一试毒,以防有人暗算。

但婉兮所担心的却不只如此,倘若被试毒之人尝到汤里种下的穿心蛊,那她岂不是要和一个内侍变成彼此眼中最爱的模样,携手共度一生?

白落尘冲丫鬟淡淡一笑:“你先下去吧。”

丫鬟一走,白落尘轻轻抚摸着碗沿道:“婉兮,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让他们查看刺客的尸体?”

婉兮垂着头,没有回答。

“你在我身边几年了?”白落尘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年零六个月零七天。”婉兮低声道。

“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想必也和那些刺客没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们刺着你们家族的徽章。”白落尘轻声叹了口气,“婉兮,有的人一见倾心,有的人日久生情,而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爱上。”

他端起手中的参汤,一饮而尽。

5.故人重逢

传说落叶城西郊的王陵中,住着一个邪恶的巫师。每年的七月初七,他都会乔装成路人,寻找热恋中的情侣。被选中的男女会被他绑架到王陵的一处墓室,分开关在两个密封的石棺中,放入蝎子、蛇、蜘蛛、蜈蚣、蟾蜍等毒物,被巫师施了蛊术的毒虫会径直钻入两人的口中,一点点吞噬心脏,两人被毒虫夜夜撕咬,又听见爱人隐隐传来的凄厉哀嚎,苦不堪言。

蛊虫生性凶猛残暴,将心脏吞噬殆尽之后又会互相蚕食,最终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两个石棺中都只有一个蛊虫存活,这两只蛊虫食了挚爱的心,又怀着刻骨的毒,最为摧枯拉朽万劫不复。

爱至怨毒,无药可解。

深夜,婉兮还独自躲在闺房的铜镜前,忧心忡忡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不确定那个枯井中的女人是不是值得信任,仅仅依靠两只蛊虫,就真的能让两个人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吗?

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情形,那时她的身份还是修罗堂的一名优秀的刺客,刚刚接到任务,前来刺杀落叶城主白落尘。

只不过她失败了。她之所以失败并非由于学艺不精难敌对手,而是她的心还不够硬,也不够冷,她爱上了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邪魅气息的男子,成了修罗堂几百年来唯一的叛逃者。

可惜白落尘的眼中从来都没有她,她时常听他说起很多很多陌生的女人,他会不厌其烦地细数出这个女人的好,那个女人的美,却又始终远远地看着她们不去打扰,仿佛只是一个欣赏美景的路人。

又或者,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某个人罢了。

那时的婉兮还很年轻,爱得很直接,也很决绝,不相爱,毋宁死。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投进了卧房后的那口枯井。然而,或许是造化弄人,她并没有摔死,而是遇见了蓝色法阵中走出的女人。这个女人和她做了一笔交易——只要她能为她收集到一千张美貌女子的面皮,她就会送给她一对穿心蛊。

她想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冥冥之中他们就注定会在一起的。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替她收集面皮的人其实就是她指腹为婚的表哥。她竭力想把这一切的一切佯装成一场交易,可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除了深爱自己的人,又有谁会不计代价地做出这一桩又一桩的荒唐事呢?

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夜渐渐深了,婉兮却毫无睡意。她还在不知疲倦地等待着,等待穿心蛊发作,等待白落尘轻轻推开门,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哪怕只有一点点温暖,也会驱走如水的凉意,带来温暖的晨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她站起身,脉脉凝望着白落尘白皙清俊的脸,感觉这一路的奔波和劳顿终于走到了终点。

但她忽然愣住了。白落尘的背后,突兀地闪出一张被刀剑划得面目全非的女人的脸,那是张陌生的脸,却带着似曾相识的眼神。

她是枯井中的女人!

6.千面千娆

本能的,婉兮感觉到危险的临近,她曾是修罗堂的刺客,嗅得出空气中缓慢涌起的杀气。

婉兮摸到左手的戒指上,不动声色地抽出了三尺细长的软剑,那是修罗堂的工匠特地为她量身定制的贴身利器,俗称“绕指柔”,极薄极利,削金断水。

“修罗堂的刺客?”女人原本丑陋的面孔因为微笑而变得愈发狰狞,“呵呵,无论如何,我得感谢你替我种下穿心蛊,你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因为另外的一颗,早已经被我服下。”

那一瞬间仿佛五雷轰顶,令婉兮有片刻的失神,但她很快收复心神,浓烈的杀意随着急颤的剑尖暴涨,柔韧的剑身在她掌力的催动下恍若一道银虹,笔直射向女人的心口。

只听见“咔”的一声,火花四溅,疾驰的剑刃竟然被一直沉默的白落尘用两根手指夹住,片片崩碎。“闹够了没有?”白落尘冷眼怒叱,挥起一掌拍在婉兮的胸口,那一瞬间她感到五脏俱裂,那冰冷的语气比掌力更快一步地,粉碎了她的心。

“千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白落尘转过身,眼角眉梢渗出无限温柔。

千娆?千娆!婉兮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却又对这个人毫无印象,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苏醒,却又被巨大的痛楚冷冷拍下。

“你既然有了穿心蛊,为什么还要那些面皮?”强忍着疼痛,婉兮大声质问。

“你知道谁是千娆吗?”女人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反问。

婉兮摇头。

“千娆,是一只海妖。”女人跋扈的眼睛里此刻只留下一片弥漫的哀伤,“传说她有一千张姣美的面孔,可以随着她的心情和歌声变换,很多很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大海中的礁石上,寂寞地唱歌。”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落叶城的白氏家族和秦氏家族世代交好,年轻一代的子弟中,白氏的白落尘和秦氏的秦流风更是情同手足,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过了很多年,直到流风爱上了一个叫清萝的女子。”

“或许这个故事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但是天总是不遂人愿,在三年前的七夕,流风和清萝幽会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挑选穿心蛊的西陵巫师,流风武艺出众,却因为身边多了个柔弱女子,难免投鼠忌器,最后虽然勉力将巫师击退,却无力阻挡邪恶的毒瘴,以至清萝美丽的面孔被撕得支离破碎。”

婉兮捂住胸口靠在墙边,往事的脉络一缕缕清晰起来。

“所以流风想到了那只叫千娆的海妖,他所要的不多,只是她的一张脸,对于千娆,不过是千分之一罢了,他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子恢复曾经的美丽。”女人颤抖着捂住自己沟壑纵横的面孔,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为此他还找来自己的好兄弟白落尘帮忙。他们本都是以一敌万的高手,两人合力很快就击败了千娆,一千张美丽的脸唾手可得。”

女人惨然一笑:“只可惜,在最后的时刻又突生变故,白落尘竟然爱上了这只海妖,哈哈哈……”

在女人凄厉的笑声中,婉兮想到了落尘说的一句话:“有的人一见倾心,有的人日久生情,而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爱上。”

女人忽然收住笑声,恶狠狠地盯着她:“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么多,可是你被你心爱的人打了一掌,你就要死了,你就要死了啊,哈哈哈……”

而婉兮只是在呆呆地想,她和落尘,到底算是哪一种呢?

7.西陵巫师

有的时候爱情像水,不甜不苦,不温不火;很多时候爱情像酒,不管不顾,不死不休。

或许是他们的友谊经不起考验,或许是他们的爱情受不起玷染,为了一张薄薄的面皮,两人转眼间势同水火。

绞杀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两人的矛盾引发了两大家族多年以来的积怨,大批的刺客和巫师乔装成侍卫悄悄涌入落叶城,最终演化成三年前那个夜晚挥之不去的血腥。

女人说的话太多了,皮肤开始泛起苍白的颜色,她转向站在一边表情略显呆滞的白落尘:“落尘,我有些累了,抱我回井里好不好?”

“好。”他的嘴唇在她额前轻轻一点,抱着她飞身而去。

婉兮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喃喃道:“如果你是那只海妖,为什么还要用穿心蛊呢?”

“孩子,我感觉到了你的恨意。”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婉兮转过身,看到了一个黑衣黑袍的巫师佝偻着背站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久。

“不,你猜错了,我就要死了,我谁也不恨。”婉兮轻轻闭上眼睛。

“哦,是吗?”黑巫师桀桀地笑着,“如果我告诉你,海妖回到井中,会带着白衣公子一起进入大海,你愿意去救他吗?”

“什么?”婉兮猛然坐起,身上的痛楚撕心裂肺,“不可能,你说谎!他们服了穿心蛊,千娆不会害他的!”

黑巫师仰天大笑:“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修罗堂的刺客替白落尘铲除了秦氏家族之后,却反而派你来刺杀他?”

婉兮摇摇头:“我们执行任务,从来不问原因。”

“那我告诉你,真正的白落尘,早就已经死了!”黑巫师一字一顿地说,“现在的白落尘,就是我死灵法术的杰作,是我将白落尘和秦流风灵魂置换的结果。”

“落尘……已经……死了?”婉兮喃喃地重复道,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耗了这么多时间,费了这么多心机,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到底是哪个。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对于爱情的憧憬还很单纯,她想好好爱一个人,爱他的身体,也爱他的灵魂。

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和灵魂不再属于同一个人。

“来吧孩子,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会帮你达成任何愿望。”黑巫师的手伸在她的面前,仿佛狰狞的骨爪。

沉默了很久很久,婉兮挣扎着坐起来,把手放在了黑巫师的掌心。

8.清萝

深夜。狂风大作。有大片大片的流星雨划过天空,漫长得仿佛永恒,却又短暂得来不及许愿。

婉兮的灵魂从身体里缓慢地流出来,在璀璨的星空下发出妖异的光,她的思绪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明朗,她记起了忘川河畔的前尘种种,记起了那个英俊的少年和他最后一缕思绪,她在消散的瞬间触到了少年温热的血,从而沿着他的记忆回到那个血腥的夜晚,她撞到一个刚刚死去的女刺客,继承了她的身体和记忆。

“落尘。”少年和城主的面孔在她的脑海里迅速重叠,“你果然……已经死了。”

“真是不错的花魂啊,我的死灵术又可以精进了。”黑巫师啧啧称叹的瞬间完成一次冥想,将花魂纳入自己的心神之中,“让所有的一切,都在今晚了结吧。”

他撩起长袍,御风而行,在一次呼吸吐纳的瞬间赶到井口,拦住了抱着千娆想要往下跳的白落尘,“二位,别来无恙。”

“是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是我。”巫师的语气里带着揶揄,“千娆,你以为你收集到一千张美貌女子的脸就会变成以前的海妖吗?别做梦了!”

巫师转头看了看白落尘:“不知道你当年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把自己的一千张面皮一张一张地剥掉,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我想一定比中了我的蛊虫还要难受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千娆虚弱地喘着气。她不敢面对那个夜晚,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白落尘被置换了灵魂,她的脸被秦流风剥了一千次,心也死了一千次,巫师说得对,就算她能够一天换上一张美丽的脸,千娆也不再是以前的千娆了。

“你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巫师答非所问,“因为你是妖,他是人,可笑他还妄想来世入魔,变成你心中最美的样子,岂不知一旦转世,就会丢了此生的记忆,而你的寿命会很长很长,你会看着他茫然地生活,相爱,生子,老去,一世又一世……”

“你到底是什么人?”千娆歇斯底里地吼道。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天神爱上了一只有着一千种面孔的海妖,爱得痛彻心扉,可又难以割舍自己千万年的道行,无奈之下他将自己灵魂中充满欲望、妒忌、愤怒、仇恨的残片撕扯开来,放逐到了人间,从此他无欲无求,修成正果。”巫师微微一顿,“而我,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发酵,膨胀。”

“原来如此,难怪你总是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出现。”千娆离开大海太久,已经虚弱地难以站立,“我想三年前的那一夜杀戮,你也有份吧?”

“哈哈哈,岂止是有份。”巫师仰天狂笑,“如果不是我汲取了人心中最微弱最不易察觉的自私和嫉妒,然后令其扩展,蔓延,白落尘和秦流风两个人的小小恩怨又怎会发展到灭族的地步。”

“你这个疯子!”

“哈哈,谢谢你的赞美,可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你们服了我的穿心蛊,生死相随,你死了,这个人也定不会独自苟活,你们这样爱恨纠缠的灵魂是多么难得啊。”黑巫师大笑着伸出法杖,法杖末端喷出一道蓝色的火焰,径直扑向千娆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仿佛铁爪一般牢牢扣住了巫师的手腕,火焰立刻打偏。巫师注重精神冥想,近身肉搏一向不是他们的强项,这一扣更是用了流风近九成的功力,巫师枯瘦的手臂立刻折断。

“你……你中了穿心蛊……竟然还有如此气力!”巫师嘶哑的声音里充满讶异。

“清萝被婉兮推入水中之后,我的心就已经死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会中你的穿心蛊?”流风的眼神刹那间如利剑般收紧。

“这么说你此前的一切,都是装的了?”巫师在为自己的冥想拖延时间。

“可以这么说。”流风点点头,“可不知为什么,我明知清萝是死在婉兮手上,却始终下不了狠心替她报仇,我想最终,我对她也不是毫无感情的吧。我打了她一掌,从此一笔勾销,是死是活和我再无关系。”

“可是你——”流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我对你绝不会心慈手软!”

“是吗?”黑巫师猛地掀开长袍,月光下露出姣好的身材,流风举在半空中的手猛然凝滞。

“清萝。”半天,他才喃喃地说道。

9.终章

流风失神的刹那,清萝的眼睛里忽然显出无尽的杀意,她挥动法杖,扔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弹,光弹射到流风的身上,一一炸开。他的头发散了,他的胸口破了,可他无法闪避,更无法还击。

“流风,快还手啊!”千娆在一旁失声叫道,“快啊!”

流风没有回答,一排风刃掠过他的肩膀,生生撕下一块血肉。清萝狞笑着挥动法杖,一下,又一下,她疯狂的嘶吼着:“流风!你个笨蛋,你还爱我,是不是?你舍不得躲开,更舍不得还手。可真实的我其实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爱我?为什么?”

“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啊。”流风喃喃地回答道。

“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清萝失声地重复了一遍,忽然间一股火焰从她的七窍中涌出,一时间流光溢彩,清萝挣扎着,哀嚎着,化作一团灰烬。

“落尘,或者流风,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乳白色的花魂从尸骸中冉冉升起:“但我要告诉你,我爱你!因为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

花魂袅袅地散去了。

流风轻轻地把千娆抱起来,纵身跃入了井中,他将她送入蓝色的法阵:“千娆,我想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希望你多保重,忘记那些残酷的往事吧,落尘一直都是,深爱你的。”

千娆点点头:“我知道。”然后幻化出鱼尾,游进了深海。

年轻的时候,他们总是希望自己变成爱人心中最美的模样,可是他们不知道,如果那个人真的爱他,就一定会记住他最初的样子,爱他的身体,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