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878/53368878/b_53368878.jpg)
第8章
“才几柱香的功夫,竟显出疲累,嬴家的事应该不简单。单看嬴氹,我以为都是群心思单纯的驽钝之辈,莫非其他人都精于算计。人就是这点令人不爽,不似动植物,永远都一个样,一个表情代表一个意思,完全不复杂。”
“你觉着嬴氹单纯,未免太过肤浅,幸而你不是猎物,否则势必要被人类的狡诈給欺骗,做了餐食。”
王珡恍然,是她想得太浅,蠢如动植物也懂伪装保命,更何况是人。
“她的家人你都见过,怎么评价?”
“各怀鬼胎。”
“倒是中肯,应该不难应对。”
王珡瞬间放松了不少,搜肠刮肚与过往偶遇的奸佞之徒、冷血屠夫做比对,嬴家人天真若孩童。昨日,她也听得一些隐情,记得芈虪曾经历了幻听,于是,顺道问起后续。
“她编出一个从未出世过的妹妹?”
“我推测她在撒谎,不过,也有可能是受病情影响,嬴家人证实,病发前,一切正常。实际上,他有个弟弟早夭,我琢磨着和她有关,那个时候她已是懂事年纪,又逢家境贫寒,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张嘴,还是没任何生产能力的,苦寒年代,生存第一。”
“这么狠?”王珡眼珠子都撑大了。
“古往今来,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武则天掐死安定公主,叶赫那拉杏珍害死同治帝。子嗣沦为权力牺牲品。同治贵为亲儿都可杀,只是侄子的光绪帝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
王珡表面波澜不惊,嘴上也不放过。
“老东西真是心狠手辣。”
忽而,她似记起什么,望着她。
“你把药方給她了?”
“給了。”
“干嘛帮坏女人?”
曹玲玲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姐妹俩深受是非观荼毒,渐渐有些非黑即白倾向,可不是好现象,人类本就是矛盾的物种,好坏从无定论。杀人的不一定是坏人,坏人不一定会杀人。
“跟我这么久,看问题还是太片面。”
王珡收了反驳的心思,她读书少,胸无点墨,却绝不滥竽充数。
“说说看。”
“不说了,省得你背后悱恻我说教,嘴上说来终觉浅,还是得亲身体会方为始终。”
王珡自我催眠,她自个儿都搞不清吧。
曹玲玲淡笑不已。
“珡儿,别想转移话题,叫你去探听的消息有眉目没?”
“你也是多此一举,到府衙一问,县太爷敢不告知,撕烂他的嘴,何必差我去吃西北风。”
“写进公文的未必是全部,更可能片面不可取,自个儿打听的算是补充,也更接近真相。人口相传,总有误差。差官写出来的总带有主观臆断,离真相会有偏移。”
“你不怕我也有主观臆断?”
曹玲玲轻哼一声。
“你也得有能参与臆断的脑子才行。”
“不和你说了。”王珡撅起嘴。
“好妹妹,快告诉我,那几名死者都出现了哪些幻觉?”
“没事就讽刺人家是无脑儿,有事便是好妹妹,我这般不堪,你问我又有何用?”
“真不是好姐妹?”
“别想再坑我。”
“待会儿和瓛儿说一下,”曹玲玲漫不经心地说,“就说瑞蚨祥出新皮货,給她订了一套。”
话音刚落,王珡就激动地摇着曹玲玲的手,软糯糯地说,“咱俩多少年交情,有好东西自然要和好妹。妹分享。我姐懂个屁的皮货,她就是个武夫,欣赏不来。”
“我又是你的好姐妹咯?”
“不,你才是我亲姐。”
“这话我得让瓛儿知道,你可是知道她手段的。”
“要不,让她做三?”王珡折中道,瑞蚨祥的皮货一直供不应求,没点关系订不到,另一边,王瓛可不是好惹的。
曹玲玲也不稀罕逗她,平常互相揭短、逗趣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人生嘛,酸甜苦辣咸,少一样都失了味道。
“少贫!给我搞些吃食,一会儿还得去衙门走一遭。你去不去,正好凑个闹热。”
“晦气。去了那种地儿,回来少不得过火盆请道士做法。”
“和谁学的讲究?”
“瓛儿姐,她说这样才有人味。”
“人均寿命堪堪三十来载,有什么值得羡慕?”
“或许短寿便是令人羡慕的地方。”
曹玲玲想嘲笑她,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可扪心自问,她也是羡慕的。
“姐,咱完全可以避世,远离红尘,你干嘛主动揽活,乐于侦破案件?”
“无聊呗,”曹玲玲冷不丁将问题反弹回去,“难道你不无聊?”
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死亡是給人类最大的公平和祝福。”
“没人会赞同你的观点。”
“那是因为没人做到永生,”曹玲玲懒得磨叽,直视她,“不去便不去,好好看守吊堂,可别再出意外。另外,我要的吃食呢?”
“你吃得出味道么?”
“食髓知味,我现在可是欲罢不能。”
“呦呵!填饱肚子的行为,被你夸赞得像洞房之乐。你想要几次?”
“不正经,”曹玲玲翻了个白眼,“你这肚皮不是吃出来的?”
“我吃的可是正经食物。”
曹玲玲不驳斥、不反抗,更是看都不看她,这可吓坏了她,她不怕曹玲玲和她争论,就怕她不争不抢,最要命,那意味着是真生气了。
“奴家这就给你搞吃的,今儿吃庆丰、津丰还是五芳斋?”
“鑫隆四季涮肉吧,想它家的羊肉汤了,”曹玲玲貌似随意地说道,“这个点怕是不好点,那南城小刘、窑台、南门也将就。”
“还是叫店家送来?”已进晌午,火锅也算正餐,三月未吃,甚是想念。
“自是,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吃?”
“一会儿小厮来送餐,你别出来,别把人吓着,回头不敢来。”
“什么话,我有那么吓人?”
“是啊,”王珡起身便要走,顾不上看她吃人的表情,“吊堂内天天鬼哭狼嚎,你接触的也大都是神鬼之事,外界都传你是活阎王。”
“见过这么美的阎王?”
“是是是,阎王哪有你美?”王珡嘴角抽搐,“人家阎王也不吃火锅呀。”
司寇嘉玺摆好桌椅,放好铜锅,归置好碟盘,等巫马行扛来荤素食材及各类调料,二人再合作往锅里放锅底和片好的食材。
约莫两柱香的功夫,准备工作完成,二人默默退到后面。
吊堂破天荒在四个方向的角落都点了复古长明灯,足见其对火锅的重视。
“司寇、巫马,一起?”吊堂存在多年,多次从鑫隆四季订餐,送餐的一直是这二位,别无他法,其他伙计宁愿辞职也不干。
二人连忙推辞,客套话谁听不懂,何况若不是每回服务费加三倍,他们也不会来。
“颛孙铸坤身体如何?”
“托您的福,掌柜的一切安好。”
“得空了,我再给他复查,叫他谨遵医嘱,甭吃太多肥肉。”一想到颛孙铸坤脑满肠肥的模样,王珡仍心有余悸。
曹玲玲正襟危坐,刚夹了一块猪脑,就听见王珡小嘴巴巴地和两个伙计摆龙门阵,还未开吃辣锅,已聊得热火朝天。
“吃不吃?”
“吃!”王珡回神,才注意到锅底已烧得沸腾,滋滋冒油,而锅里刚烫的新鲜蔬菜多半进了曹玲玲的腹中,于是嘟着嘴嗔怪道,“又不给我留?!”
“身为吊堂的人,忘记宗旨了?”曹玲玲不客气地说道,“咱吊堂也是有原则的,不留情,不留人,不留食。倘若你身在战场或是个普通人,只怕已然人头落地。”
“吃东西和战场并无可比性。”
“你没看见外面饿浮遍地,为了一口吃的,观音土、树皮、草根皆可吃,为五斗米杀人亦非新鲜事,更何况饥荒时人吃人。现在你还觉得食场与战场无关?”
“兽食兽,人吃人才正常,毕竟人类也是一种食材,”王珡态度漫不经心,无意间瞥向身后的小厮二人,脸色已苍白如纸,意识到嘴瓢吓到了人,急忙挽救道,“别害怕,一般情况下,我们不吃人。”
二人听完,腿都打颤,别解释,瘆人。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曹玲玲不喜,一口就吞咽了大半只蹄髈,全无大家闺秀的淑女形象,“一顿火锅,你还想吃几柱香不成?”
“你吃你的,吃不完留給姐和月儿。”
曹玲玲虽吃得带劲,但小厮二人可是知道添加的辣椒有多变态,而这还只是中辣,再辣是要窜稀及毙命的,一般人可不敢点。二人恐惧地不忍直视,这两个拥有绝美容颜的女子居然吃得淡定从容,仿佛那不是在炭火烘烤之下不断冒出“辣气”的辣锅,而是給老年人、孩子吃的鲜锅。
“你姐只能食微辣,而月儿才几岁,能吃辣吗?”
王珡沉默许久,硬嘴也开始松动,她人有些挝执,眉眼低垂,夹了两根小青菜往嘴里塞,边吃边说,“我保证替你收拾战场。咱也有鲜锅,姐和月儿也肯定能吃爽。听月儿说,她一辈子没见过、吃过火锅。她太小了,我估摸着爹娘也不可能给她吃。”
“你负责便是。”
“就是可惜了,辣才是火锅的真谛,只有吃出一身汗才是真的火锅人。”
曹玲玲懒理吃货,而是在大脑中继续复盘整个案件,听上去倒也不复杂,近期的六起案件都是由人血馒头而引起,那就该从药引查起。
“是药引一开始就有问题,亦或者它只是被凶手借用的契机?”
“鬼怪作祟最好解释。”
“你直接去慈宁宫告诉叶赫那拉杏珍呗,说鬼怪是真凶,叫她立刻下达捉鬼令,逮捕它給洋人交差。”
“就是说,即便真是鬼怪作祟,也必须找真人顶罪?”
“还用问,你以为那小姑娘傻,她精明着呢,利用我就是为了排除鬼怪,然后找个背锅就完事。”
“那咋查,那么多人都拿了。”
“从源头查,我给你个线索,剩下的你自个儿打听,”曹玲玲喃喃道,“据说有个小屁孩冒充家里有肺结核父母的报童当日出现在砍头现场兜售《北京日报》,乘机收购了不少同情心及十几大碗谭嗣同的血。”
“有这事?”王珡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立马顿悟,“幕后有人花钱请他去收购的,那人极有可能是真凶。”
“也未必,这年头,黄牛也擅长利用孩子,万一只是普通的黄牛呢?”
曹玲玲凝思了半晌,才悠悠开口言道,“也或者他们都不是真的药引。都是血,谁喝得出是谁的。很容易调换。”
“如果真凶是支持变法的人,”王珡略显迟疑,“他们是爱国志士。”
而曹玲玲吃着吃着竟冷笑道,“我算了一卦,听否?”
“要听。”
“初九,潜龙勿用。《象》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王珡也是懂一点《易经》的,琢磨半天才嗫嚅着问道,“谋事不利,谨防小人?”
“你知道初九爻的含义吗?”曹玲玲乍听之下便知是在显摆。
“知道啊。乾卦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意思是,身居下位,时机还没有成熟,应当像潜藏的龙一样不要施展你的才干。”
“初九是本爻的序位。六爻由下而上的位序是初、二、三、四、五、上。阳爻用“九”来表示,阴爻用“六”来表示。初九就是指位序最下的阳爻。”
“从卦象上看,初九属于阳爻,居于刚位,属于得位。而九二的位置也是阳爻,位于初九之上,两爻同性相斥,属于敌对关系。初九虽不甘居下,但被九二所制,刚健的阳气被埋在地下。初九纵然有再高的才能,位置低,即使不服气,也要学会隐忍。”
曹玲玲翻了个白眼,你手里拿着《易经》注释文本读給我听算什么,是我瞎还是不通文墨?
“康有为是变法祸首?”
“我打个比方,譬如煮饺子,已是七分熟,再等等就能吃上,可有人心急,撺掇着他人用手直接从热锅里捞,结果,捞的人都倒了霉,撺掇的人跑了。这饺子彻底没人吃了。”
“????”
“康有为撺掇着谭嗣同去找袁世凯杀叶赫那拉杏珍,结果他弟弟康广仁被抓,供出了这事。”
“我说老娘们这回下手这么狠。”
“这事写于給光绪帝的奏折,”曹玲玲平淡地谈道,“他唯一的活路被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