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的学习和漫游岁月
一、阿尔姆大叔
导读
有这样一个小镇，它周围的风景恍若霍贝玛[1]笔下的风景画一般，宁静而别有情致。它的名字叫作梅恩菲尔德。小镇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沿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就会看到一片广阔的草原，那便是阿尔卑斯牧场[2]。
在夏季一个晴朗的早晨，姨妈蒂提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小姑娘海蒂走在这条蜿蜒的小路上。[3]这个小姑娘满脸通红，天生褐色的皮肤加上一抹红晕，十分可爱。她大概有五岁的样子，单凭外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的身形，因为她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圆滚滚的。更拖累她的是脚上那双笨重的登山靴，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尽管很累，小姑娘也没有一丝抱怨，跟着姨妈蒂提一路走哇走哇，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她们来到了半山腰一个名叫德尔芙里的小村庄。
进村以后，打招呼的声音就没有停过。因为这个小村庄是蒂提的家乡，这儿的人几乎都认识她。可是她没有停留片刻，不管别人和她说些什么，她都一边走，一边简单地回答别人的问题。走到村子的尽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使蒂提停下了脚步。
“蒂提，你这是去哪儿呀？等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时，海蒂挣脱了蒂提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海蒂，是不是走累了？”蒂提问道。
“不是，我是太热了。”
话音刚落，一个胖乎乎的妇女走了过来，拉起蒂提的手。原来，两个人是老相识了，她们边走边谈论德尔芙里村和附近村民的情况。海蒂站起身，跟在两个大人后面。
“蒂提，这是你姐姐的孩子吧，听说成了孤儿，你打算带她去哪儿呀？”
“是呀。”蒂提回答，“我想让她留在山上的大叔那儿。”
“什么？你要把孩子送到阿尔姆大叔那里去？你们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这应该不至于吧，芭贝尔，我这次是找到活儿干了，所以必须把她交给大叔照顾了！”
“哎呀，蒂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不知道阿尔姆大叔的性格呀，就他那个样子怎么能照顾好海蒂呀，况且海蒂年纪还那么小。”芭贝尔着急地说，“还有，你到底是要去哪儿，什么工作把你迷成这样了？”
“去法兰克福。”蒂提说，“那份工作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本来去年夏天我的客人就想介绍我去他的家乡工作的，结果因为海蒂我没去，这次我一定要去！”
“唉，我真为海蒂感到担忧。”芭贝尔的脸拉得长长的，好像要去阿尔姆大叔家的是她一样，“不是我瞎操心哪，蒂提，那个大叔实在太奇怪了，你看看这些年村里有谁和他有交往，一个都没有哇，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把海蒂放他那儿，你真能放心吗？”
“那又怎么样？海蒂毕竟是他的孙女，他应该不会对她太坏的。”蒂提回答道。
芭贝尔是不久前才嫁到德尔芙里的。在那之前，她住在山下的波来蒂冈，对这个村子里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可是，她又很想知道一些事情。她的好朋友蒂提是德尔芙里的本地人，一年前还住在这里。后来蒂提的妈妈去世了，蒂提在拉加兹温泉[4]找到了一份做服务员的工作，在那边的酒店专门负责房间的卫生。今天早上，她领着孩子从拉加兹温泉过来，路上碰见熟人赶着马车拉干草，就搭他的车到了梅恩菲尔德。
芭贝尔觉得，现在蒂提回来了，正好可以说点儿什么，她当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她拉起蒂提的手，热情地问道：“蒂提，你以前一直住在这里，肯定对这里的事情非常清楚吧。那个大叔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顶？他以前就很孤僻，不愿意见到其他人吗？还有，为什么大家都叫他阿尔姆大叔，他不可能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大叔哇！”
“我当然知道了，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保证，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整个波来蒂冈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了，”芭贝尔好像受到侮辱一般，回了一句，“波来蒂冈哪儿有乱说话的人哪，来，讲吧，我听了不会说出去，给你添麻烦的。”
“不是我不相信你，这不是怕传出去不好吗？好吧，我这就讲给你听。”蒂提刚要开口，突然想到海蒂以后会和大叔一起生活，这些话被她听到不好，于是四处张望，可是连小姑娘的影子都没看到。原来，两个人光顾着聊天，小姑娘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啊，在那儿！”芭贝尔大声叫道，“她正跟着牧羊人和他的山羊一起往山坡上爬呢。这样也好，有牧羊人帮你照看着她，咱们也可以好好聊聊阿尔姆大叔的事。”
“这你可就想多了，海蒂这个小机灵鬼可不用照顾，她不欺负那个男孩就不错了。我看，她和大叔一定能相处融洽。不过，现在大叔家只剩下一个小屋和两只山羊了。”
“这么说大叔家以前有很多东西？”芭贝尔问。
“那是当然，大叔以前在多姆莱施格有一个大农庄。他家境殷实，生活也极其奢侈，祖上留下的家产很快就被他败光了。他爸妈知道这个消息后，又恨又气，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他有一个弟弟，好像还挺老实本分的，不过也被他气得离家出走，再也没有任何音信。说起来大叔也有点儿可怜，那时他一无所有，家中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听说他后来去那不勒斯当兵了，不过十几年间也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后来突然有一天，大叔带着一个叫托比亚斯的男孩出现在多姆莱施格。你也知道，村里的人七嘴八舌的，传言说大叔在当兵的时候跟人打架斗殴，打死过人。当然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风言风语大叔自己也知道。再加上，他本想将托比亚斯托付给亲戚们照顾，可那些亲戚都当面拒绝了他。大叔彻底失望了，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多姆莱施格了。我家和他家是亲戚，我叫他大叔，而村里的人几乎都和我家有亲戚，所以村子里的人也都叫他大叔。后来，他搬到了阿尔姆，大家自然就叫他‘阿尔姆大叔’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托比亚斯呢？他后来怎么样了？”芭贝尔好奇地问。
“别急呀，这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完的。”蒂提说，“大叔年轻的时候还有点儿钱，就送托比亚斯去学木工，后来托比亚斯去麦尔斯进修，学成后回到德尔芙里娶了我的姐姐阿德莱德。那时候，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命运捉弄人哪！他们结婚才两年，托比亚斯就在盖房子时被房梁砸死了。我的姐姐伤心过度，不久也随他去了。
“在那之后，这个悲伤的故事就传开了，有人甚至说这是大叔的报应。后来这些话传到大叔耳中，他的性子就变得更加古怪了，一个人在山上生活，和谁也不来往。
“我的姐姐走的时候这孩子才一岁，是我和妈妈一手照顾她长大的。去年我的妈妈也过世了，我必须到山下的温泉那儿谋生，幸亏有波沙村的乌塞尔老奶奶帮忙照顾她。去年几个法兰克福的客人想让我去他们的家乡工作，我拒绝了。今年他们又让我过去。我不想再放弃了，这确实是一份好工作。”
“这不是借口，蒂提，我还是认为把海蒂放到阿尔姆大叔那儿不是一个好主意。”
“别说了，芭贝尔，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为了生存，我只能这样做呀。再说，他毕竟是这个孩子的亲爷爷，也不至于对她很差吧。哎呀，芭贝尔，你到底要上哪儿去？我们已经走到高山牧场的半山腰了。”
“我马上就到我要去的地方了。”芭贝尔回答道，“我找牧羊人的妻子有点儿事。那再见吧，蒂提，祝你好运。”
和芭贝尔道别之后，蒂提停住了脚步。芭贝尔一个人朝半山腰那个古铜色的小屋走去。虽然小屋看上去破旧不堪，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一样，但是值得庆幸的是，它建在半山腰上，完美地避开了山风，不然准会被吹翻到谷底去。
这个破旧的小屋就是牧羊人彼得的家，而每天早晨去放羊，就是他长久不变的任务。
彼得是个苦命的孩子。彼得的爸爸年轻时也是靠放羊为生，不幸的是，几年前在伐木的时候出事故去世了。彼得的妈妈由于丈夫职业的关系，被大家称作“牧羊人的妻子”。彼得还有个双目失明的奶奶，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叫她“奶奶”。
因为家里很穷，所以懂事的彼得早早就开始放羊。他一天中只有吃早饭的时候和晚上放羊回来之后在家里待着，平时都没有时间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只有山羊在山坡上吃草的时候，他才得空和村里的小伙伴说上一会儿话。
此时蒂提正着急呢，她左看右看，连海蒂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于是她又往山上走了走，找到一个能看见整个小镇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海蒂。
原来两个孩子在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地上玩耍，旁边的山羊们正欢快地吃草。彼得知道山羊们喜欢吃什么草，所以绕了好久才找到那里。他不时地在草地上蹦来蹦去，山羊们更是迈着细长的腿，轻快地越过山坡和沟谷。而海蒂呢，她穿那么多衣服，连快走几步都成问题，更别提蹦来蹦去了。海蒂看着彼得和山羊们，心里真是羡慕极了。
忽然，海蒂的小脑袋瓜儿转了转，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麻利地脱掉鞋子和袜子，又迅速地取下姨妈给她戴上的围巾。这之后，海蒂还嫌不过瘾。于是她开始脱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最后只剩下身上轻轻巧巧的小衣裙。她把露在外面的胳膊使劲向上伸了伸，又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地上，就追上彼得，在山羊们后面又蹦又跳起来。这下，她可高兴了。
彼得刚才一直在看山羊们吃草，没有注意海蒂在后边做什么。现在他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再回头看到一堆衣物，嘴咧得更大了。看见彼得笑，海蒂便和他搭话，好奇地问他各种各样天马行空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终于爬到半山腰那个小屋的不远处。蒂提一看到他们，就大声叫嚷起来：“天哪，海蒂，你到底在干什么，谁让你把衣服脱了的，你的围巾呢，还有我给你买的新袜子，你都放哪里去了？”
海蒂平静地往山下一指。蒂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些被脱下来的衣物。
“你为什么脱掉它们，现在你想让谁帮你拿回来？你告诉我！”蒂提生气极了。
“这么热的天，我才不想穿着它们。”海蒂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你这孩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彼得，你去帮海蒂把那些衣物拿上来，好吗？”
“怎么不早说？现在我可不想去。”彼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好彼得，你就去吧，我给你好东西。”蒂提掏出三枚铜币放在他眼前，彼得立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下山给她拿来了那些衣物。蒂提把三枚铜币奖励给他，彼得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也是一笔财富哇。
接下来，蒂提提出让彼得继续帮她拿着海蒂的衣物，三个人一起去山顶。彼得欣然接受了，他一边赶着羊群，一边抱着海蒂的衣物，跟在蒂提后面走着。就这样，他们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阿尔姆大叔住的地方。
虽然山顶上风很大，但是整个小镇的景色都可以一览无余。小屋前，三棵古老的枞树[5]枝繁叶茂。更远处有一座山峰，低处杂草丛生，高处怪石嶙峋。这本来是个长满青草的美丽山坡，后来渐渐荒芜，最后变成了草木不生的陡峭石山。
小屋面向山谷的一侧有一条长椅，阿尔姆大叔就坐在长椅上，手持烟斗，看着从山下上来的这几个人。海蒂最先登上山顶，她径直走向阿尔姆大叔并向他伸出了手，说：“爷爷，你好哇。”
“嗯，你是谁呀？”阿尔姆大叔生气地问道，握手的时候上下打量她。海蒂也盯着阿尔姆大叔的脸看了很久，因为阿尔姆大叔的样貌实在太奇怪了，长长的胡子配上两道灰色的眉毛。
这时蒂提和彼得也走了上来，蒂提接过话回答道：“大叔，早。这个小姑娘是托比亚斯和阿德莱德的孩子，您一定认不出她了吧，也难怪，打她一岁起您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想要做什么？”阿尔姆大叔粗暴地喊道。他马上又冲彼得喊：“快点儿把你的羊带走！”彼得立马照做了，因为阿尔姆大叔正瞪着他呢。
“我想请您一定要照顾这个孩子，我和妈妈照顾了她四年，现在也该轮到您了。”蒂提说道。
“轮到我了，你说得好听，她要是哭起来我找谁去？”阿尔姆大叔瞪着蒂提说道。
“那就是您要负责的事了，这个孩子被丢给我和妈妈时才一岁，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我马上要去外地打工了，您就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了，您不能不管她，是吧？”
其实蒂提的这些话也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所以她还是有点儿心虚。阿尔姆大叔听到这里，指着蒂提说：“快给我下山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蒂提不等他再说什么，扔下行李，像脚底抹油一般赶紧向山下溜去。到村口的时候，村里和她打招呼的人更多了，大家都很好奇海蒂现在的情况。“海蒂呢？海蒂现在在哪里呢？”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在大叔那里，你们别问了。”蒂提不耐烦地回答。
“你居然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和阿尔姆大叔住在一起？你是怎么想的？”
蒂提再也受不了了，赶紧逃离人群跑开了，直到远离村子，耳边没有那些嘈杂的声音。她慢慢平静下来，忽然记起妈妈临终前，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海蒂。可是，她也是没办法呀，她想，一定要努力工作挣很多钱，这样说不定有一天能把海蒂接回来，村子里的人也不会这么说了。这样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注释
[1]霍贝玛：梅因德尔特·霍贝玛（1638—1709），荷兰画家。其作品多描绘乡村风光，以透视技法著称。
[2]阿尔卑斯牧场：位于阿尔卑斯山脉东部，夏天那里有许多登山爱好者，冬天那里有许多滑雪爱好者。
[3]本书部分经典情节配有插图（正文前）。此段见插图一。
[4]拉加兹温泉：瑞士的一个温泉，深受温泉爱好者的喜爱。
[5]枞树：学名冷杉，一种常绿乔木，性喜冷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