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小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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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蜻蜓.飞

学校后门出去,往右手边走,一百米是横穿小镇的一条小溪。跨过小溪上的石桥,再走上200米,有一口不知道多少年的水井,常年有水。路两边都是村民们种的稻田。

虽说学校的老师们一到暑假,最大的娱乐活动是打麻将,偶尔还是会在晚饭后带各自的孩子们从后门出去,溜达一圈,通常都是走到水井的位置,然后返回。

这样的饭后活动,是没有人提前通知的。大家吃晚饭的时间都差不多,毕竟干了一下午麻将,回家做饭的时间都一样,吃完出门,又碰面,不知谁说一句,走一走,后面就会跟上一群人,一块慢慢悠悠溜达一下。孩子们是喜欢跟着去的,一方面平时要想出个校门,除非有大人陪着,不然都是偷偷翻出去,这样正大光明的出去,等同于放风了。二是学校里的环境大家太熟悉了,谈不上无聊,但出去探索一下环境,新鲜感总是比一直待在学校里强。

老妈很少跟着大部队出去,老太爷和外婆的退协老头老太太们,不愿意浪费宝贵的娱乐时间,也是不去的,我和死表就成了“孤独儿童”、“跟屁虫”。随着遛弯大军,混出去玩一会儿。

邓不耙老爸,今天打牌输了,还不让位置给媳妇。还没吃晚饭,邓不耙老妈就在那里摔锅丢碗的,他老爸在门口也是不敢进去,抽着闷烟,也不检查邓不耙的作业。

“待会吃完饭,我们去后面走一走。”邓不耙老爸冲着一旁玩儿蚂蚁的儿子说。

死表刚刚从木工坊偷了根棍子出来,就被邓不耙抓住,告诉了这个消息。

“一哈跟到去后门耍哈。”死表手里拿着棍子。

我做着防御姿态,正想着怎么求饶,下午在她画的中国画上添了几笔。“嗯,要得。”

死表也是个苦孩子,他爸,就是我舅舅,大学毕业就在政府工作,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她妈本来是城里人,中专毕业就被分配到这个小镇的供销社做售货员,算得上小镇上的一枝花。他爸考上大学前,两个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大学期间,也一直是她妈在补贴他爸的生活费。她爸工作后,她妈觉得自己配不上了,读了个夜校,拿到大专文凭,考到某个银行工作,在那个年代,是很体面的一份工作。对死表的要求异常严格。刚刚会走路,两口子就为这个女儿未来走什么路争论不休。可怜我这表妹,出生没几个月挨了一刀切阑尾。刚上幼儿园,就被拉着学小提琴。我是听我妈说的,那段时间,她们家一度鸡飞狗跳。八十年代,一个小城找老师学小提琴的费用、买琴的费用、死表宁死不屈,各种耍赖不学,反正就没清静过。后来还是老太爷发飙了,勒令两口子消停点,死表才有机会自己选择了学画画。

学校后门的铁门,右下角有个小门,平时是锁着的,要是一把在门卫张大爷那里,一把在邓不耙老爸那里。吃完晚饭,我和死表直接就到后门等着邓不耙,死表手里还拿着偷来的木棍。我决定今天晚上不惹她。

大约十分钟后,邓不耙来了,他把在后面,一起的还有刘佳和他爸妈,还有班花刘倩和她小姨兼我们班班主任。我是不太怕班主任的,刘佳倒是有点怕,主要是他们都住二楼,是邻居,刘佳成绩又差点意思,几乎一半的男女混合双打都来自于班主任的下班后与他爸的闲聊。

夏天,天黑得晚,经过一下午太阳暴晒的土地散发着积攒下的热气,老一辈的人说这叫地气。地气的散发让空气依然很热,稍微走一走,就能出一头汗,我们这帮小毛头是不理会这些的,泡在队伍的前端,大人们慢腾腾的走在后面,似乎怕人走快了汗出多了。

快到小溪上的石桥了,“谁能从水管上走过去,谁是老大。”死表提议。

挨着石桥有一个很粗的水管,有多粗不知道,肯定比我的腰粗。水管和水面落差有差不多2米,镇里的孩子路过这里,经常会发起这样的挑战。也不必担心重心不稳掉下去,水管和桥的距离只有30公分,高差有个40公分左右,实在不行跳到桥上就行了。

死表一马当先,几乎是用正常的步伐,稳稳走了过去。我在后面,迈着小碎步,双手张开维持平衡,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邓不耙刚刚准备把脚放上水管,他爸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拎了起来。刚刚太专注了,完全没注意走在后面的邓不耙他爸什么时候跑上来的。刘佳年纪最大,虽然也就几个月,胆子却最小,怕掉下去,又觉得有点丢面儿,颤颤巍巍走上水管,开始两步还能勉强维持住,第三步跨出去就已经不行了,左边倒一下,右边倒一下,单腿晃一晃,最终第四步,一个狗吃屎,就趴倒了桥上。

还没等我们笑出来,“你个死娃儿,要死啊!”刘佳老妈随手路边拣了根树枝就冲了上来。

刘佳爬起来撒腿就跑,我和死表的笑声在后面伴随着他。

走过小桥,两边就全是稻田了。这个时节,第一波水稻刚刚收完,第二波的苗种下去时间不就,水稻苗的根系将将深入土里,水面上露出的叶片也就一个巴掌长。稻田水面上偶尔还飘着一些浮萍,蛙声阵阵。但是我一直觉得叫的不是青蛙,是癞蛤蟆。

每到暑假,经常夜里会在学校看到癞蛤蟆,老妈说,有癞蛤蟆跳到学校来,就说明当天晚上要下雨,我也没去统计过。总之,青蛙没见过几次,癞蛤蟆倒是经常能看到。因为实在长得太丑,胆大包天的我和死表,从来没有对它们下过手。

稻田里,还会看到一片一片黑压压的东西,那是一群一群的蝌蚪。小学四年级有一个实验课,就是抓蝌蚪,观察它们从蝌蚪长成青蛙的过程,我和刘佳就是跑这些稻田里,拿水瓢抓了一群回家供着,一点点看他们长出后腿,再长出前腿,从黑色到褐色,褪去尾巴,变成青蛙的样子。

这帮小家伙实在是太好抓了,随便两手一捧就是一大把,一点也不聪明,小鱼都知道躲,它们就是挤一堆,真的和《小蝌蚪找妈妈》里连自己妈都不认识的一群智商堪忧的样子一模一样。

下田抓蝌蚪,会弄得一身水,几个大人在后面,我们几个也就打消了下去抓蝌蚪的念头,继续向前走着。刘佳被她妈拎着耳朵回来了,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印,也跟着默默走着。

天比刚刚出来的时候黑了一点,按理说,夏天水稻田边,蚊子应该是很多的,但其实根本感觉不到。有两拨大军一直在围剿烦人的蚊子。飞得高一点的是蝙蝠,黑色的,体型不算大,很灵活,有时冲着你人飞过来,就差那么十几公分都能一下躲开。只是这东西不能细看,太丑,有一次几个老师在教学楼顶楼清理阁楼的时候抓到了一只,一帮孩子围着看,太丑了,一个猪鼻子,嘴巴还是个地包天,牙齿又很尖,原本打算烧烤蝙蝠的几个娃,瞬间没了兴趣。

飞得低一些的一群蜻蜓。蜻蜓比蝙蝠更轻盈,飞行更灵活,四片透明的翅膀在还有些余威的夕阳下闪着微光。蝙蝠只能不停的向前飞,蜻蜓除了可以向前飞行,向下俯冲,向上爬升以外,还能在空中悬停,烦人的蚊子在它们的追杀下,几乎没有机会逃脱。稻田边的蜻蜓大多都是青黑色的,偶尔有一两只红色的蜻蜓就会成为我们争夺的目标,能够捉到一只,会高兴好半天。

路边一颗小草上,一只红色的蜻蜓,停在上面,小草枝轻微的弯曲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这只红色蜻蜓可能是飞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也可能是吃太多蚊子了,需要消化一下。死表蹑手蹑脚的靠近,靠近到手伸直就能触摸到的位置,一巴掌呼了过去。稳准狠,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呼晕到了地上。死表捏起它两边的翅膀,提了起来。

蜻蜓好小啊,身体修长纤细,通体红色,不是那种亮红,是稍微暗一点的红色,两只硕大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几乎占据了整个脑袋。四片翅膀上的纹理有点像干枯的树叶。嘴巴和螳螂的很像,对蚊子来说,就是一张血盆大口。蜻蜓很轻很轻,拿在手里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怪不得能悬停在空中,我都怀疑,不需要翅膀,它们都能浮在空气里。

“你们抓别个干啥子嘛。让它去抓蚊子嘛。”刘佳老爸慢腾腾的走到我们身边。

“好吧。”死表极其不情愿的把红色蜻蜓放在地上,松开了抓住翅膀的手指。

这只红色蜻蜓,抖了抖被捏痛的翅膀,飞了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没到山后去了,一抹弯月清晰的挂在了天空里,一些亮一点的星星已经可以看到了。红色蜻蜓在几个小脑袋头顶飞了一圈,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