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勇晴雯急中急坏宝玉好事,细平儿套里套诱悟空入彀
却说茗烟等挨了一顿胖揍,灰溜溜地逃出宁国府后,自去抓药的抓药,看伤的看伤。
茗烟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径回荣府找宝玉告状。
哪想到,真正用心管事的都被贾母叫去了宁府,余下的婆子、丫鬟们吃酒的吃酒,打牌的打牌,荣国府里整一个老虎拉磨——乱了套。
他被拦在二门上等了许久,方看到晴雯急匆匆的路过。
连忙叫住了她,只说有重大事情须当面回报宝二爷。
晴雯见他被打成个猪头,知道事儿肯定小不了,慌里慌张地跑向宝玉借住贾母的西跨院儿。
却遇与她同为宝玉屋子里的丫鬟——媚人两臂张开着拦在大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
几次三番不得入,晴雯仗着宝玉素日里高看她一眼,自觉与众不同,情急之下,一把将媚人推了个仰八叉,大叫着“宝玉”,便冲向了暖阁。
谁知通往宝玉屋的里门竟关得紧紧的,她连推不开,只得返回来问媚人“宝玉呢?”
媚人煞白着小脸,呆立在那里,就是不吭声。
晴雯直如问了个聋子哑巴,正急得冒火窜烟,忽见麝月端着盆热水匆匆走了来,因而再问一遍。
麝月放下脸盆便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晴雯越发狐疑起来,径直回到里屋,耳朵贴在门缝上,只听里面窸窸窣窣的,明显有古怪却也听不太真切。
末了,只听宝玉摧枯拉朽的“啊”的大叫一声。
当初贾母将晴雯赏给宝玉,连奴籍都带过来后,注定了她将来是要做宝玉侧室的。
自此,她的一颗心便完全长在了宝玉身上。
晴雯忽听宝玉大叫,只道他从炕上跌下来,摔着了哪里,受了伤害,越发焦躁起来,连声大喊,却总也得不到回应。
越发担心的她,拼了命的以肩膀用力撞门。
连续十几下,门拴松动,还真就被撞开了。
然后,便看到宝玉大红着脸,而衣衫不整的袭人,正低头为他系汗巾子。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晴雯本就心较比干多一窍,见此情景,哪还不明白他们之间刚发生了什么。
抬起留了两根寸余长指甲的葱白玉手,指着二人,“你…你们!”
气苦之下,只吐出这俩字儿,鼻涕热泪等滚滚而下,塞实了喉咙。
原来,大前天,宝玉陪着贾母等到宁府会芳园赏梅。
酒足饭饱后,宝玉一时倦怠,欲睡中觉,一番挑选下来,一眼便相中了他的大侄媳妇儿——秦可卿专用,连她的相公贾蓉都不得轻入的卧房歇着。
似梦似醒中,在秦可卿的引领下魂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一曲红楼梦,十年水国呤。
及醒,袭人与他系汗巾子时,察觉其腿间有异。
待晚间回来,偷偷问个明白,羞得袭人掩面伏在宝玉身上,娇笑不已。
软香温玉满怀,宝玉初晓人事,乍暖还寒时候,哪受得住这个!
顺水推舟之下,未等宝玉如何用强,二人便也成就了好事。
到了昨日,宝玉与凤姐二串宁府,夜间临回前突发“爬灰、养小叔子”之事。
今儿一大清早,贾母房里便人声鼎沸。
同住一院的宝玉听说是要三堂会审那焦大,执意也要跟了去。
袭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自觉与大前日的自己再也不同。
见宝玉如此在意蓉大家的,有些不喜,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茗烟挨了打,回报宝玉,宝玉摇人时更是连“打死那焦大,为蓉大家的好好出口恶气”这种浑话都说了出来。
袭人自忖宝玉一个年方十岁的小儿,却有使不尽的千种手段、万般能耐,便是那风月魁首、花柳班头也不遑多让。
他哪懂如此之多?
分明是那蓉大家的趁人不备时亲授,宝玉碍于伦理纲常,只推说成子虚乌有的警幻仙子。
见宝玉如此护着蓉大家的,袭人越发吃味儿起来,几欲开口拦阻,又怕宝玉恼她恃身而骄,胆敢管起主子的事来。
于是便恹恹的,独自歪在炕头上生闷气。
有了那事之后,宝玉自是更加看重她,见她一上午都闷闷不乐,百般逗弄,袭人只是不理。
逗着弄着,一推二就,好容易逮着空儿的二人就又滚到了一起……炕头打架炕尾和!
正在外屋打盹儿的媚人,听出风声有异,连忙拨弄一番门栓,从外面偃偃拴上了里门。
悄悄吩咐麝月打热水准备着后,自告奋勇地充当起了“感业寺”的守门人。
哪想到,却遇上晴雯这个直肠子,梗着颈子往里冲,可不就坏了宝、袭二人的好事!
正兴奋头儿上,被突然打搅,宝玉只得草草了事。
一腔管子邪火无地儿放,自然全对准晴雯这罪魁祸首来了。
见她竟敢手指自己,宝玉耷拉着鞋直扑过来,便要将她那珍逾性命的两根指甲撅了。
晴雯万念俱灰,命都不要了,哪还在乎指甲,竟是硬往宝玉怀里送。
宝玉素喜她风流灵巧惹人疼,第一次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忽的便软了下来。
但在气头上,再如往日那般说好话、哄转她,那是万万不肯的。
袭人见此,心中只是冷笑不已。
你小喜鹊除了一张狐媚子脸,针线活儿比我好上那么一点点,哪里比我强了,就好像谁不是老祖宗派来的似的!
宝玉屋子里头,有我这一等大丫头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袭人如今身子都付出去了,值此节骨眼儿上,哪肯示弱,比起日常照顾宝玉,越发亲昵三分。
浑不管自己犹自胸怀大开,跪俯在地上帮宝玉提上鞋,站起来微躬着身子,脸贴着宝玉的脸给他系上袄扣,抻平褶子,将自己怀里焐着的“通灵宝玉”为他戴上后,又顺手抹去他嘴上、脸上的胭脂。
却说晴雯从传菜婆子那里听说,贾母不但把她的姑舅表兄、表嫂赐给那焦大做下人,更放出话来要把自己跟袭人也一并赏了,她早就庙里菩萨生茅草——慌了神。
急着回来撺掇宝玉想辙儿,恰巧又碰上茗烟也有急事,急上加急,便不管不顾地直闯了进来。
哪想到这大清天白日的,哪想到宝玉才刚虚年十岁,他与袭人便发生了此等龌龊不堪之事。
待见到袭人故意臊眉耷眼,明明抢占了高枝,偏又装出一副伏低做小的贤惠模样儿,心下一横:
罢了,罢了,全都罢了!
横竖他们都是一伙的,这屋子里就只多出我晴雯一个!
老太太打算要我去服侍那焦大,既然连宝玉也嫌弃我,那便遂了他们的心,去跟了那焦大也就是了!
不管怎样,至少比那自甘下贱的袭人强出一千倍、一万倍!
至少还能保住个清白女儿之身!
打定主意,她一甩袖子,当即回到自己屋子,流着泪默默收拾包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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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悟空出了祠堂,循着焦大记忆,习惯性地走向下人们日常领饭的外厨房。
却被平儿拦住,一定要亲自带着他去内厨。
悟空心中暗自好笑,先前见了俺老孙还跟见了狼一样逃之不迭,如今却又拉拉扯扯的直套近乎!
你这骚浪蹄子,果然不正经!
一路上,平儿巧笑嫣然,有的没的,一张小嘴儿吧吧儿的愣是没闲下,哄得悟空想不笑都难。
直到快把悟空弄烦了,平儿才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官银,“焦大爷爷,平儿今早不懂事,这十两银子,就全当给您赔礼了!”
悟空无功不受禄,哪里肯要。
平儿被逼得无法,只好说出想赎回鞋子的事。
本来嘛,一双鞋子也值不了几个钱。
她又早已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哪还须在乎那许多。
就算是被焦大这外男得了,自己不说,哪个知道!
即便知道了,有自家小姐——凤姐这凤辣子罩着,哪个又敢多嘴!
这鞋子,若是她自己的,就全当丢了也无所谓。
可惜,这是她偷穿蓉大家的!
原来,她昨儿陪凤姐在宁府逛了一天,吃酒饮茶到天黑,兴尽后方欲回西院。
都叫人备车了,她却突然内急。
急切间,只得厚着脸皮跟凤姐告个饶儿,借了蓉大家的海棠春睡房方便。
哪想到,越是着急,越是里急后重。
直到焦大吼出那没天日的一嗓子,她受惊不过,一个趔趄,不慎弄倒了木桶,溺水溅了一鞋子。
自家小姐打小就爱干净到极点儿,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若是穿了一双臭鞋子上车,熏到主子,凤姐至少也得甩她个脸子,甚至把她撵下去步行也说不定。
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但从小跟了凤姐做贴身丫头,那也是娇生惯养长起来的。
这黑灯瞎火的,让她踩着三寸金莲走回荣府,受累倒是小事,关键是丢不起那个人!
况且,凤姐这几天来了月信,那日夜不休的贾琏得空儿就往她屋子里钻。
凤姐表面上虽说不出口,但话里话外,西北风刮蒺藜,夹枪带棒的没少刺挠她。
真穿着臭鞋子上车,那她平儿就纯粹是自己往凤姐手里递枪了。
她在屋子里寻摸一番,翻出蓉大家的一双一看就不是日常穿用的鞋子换上,这才匆匆忙忙去会凤姐。
本打算第二天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鞋子偷还回去也就是了。
哪想到,贾母听说“爬灰、养小叔子”之事后,突然就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大动肝火,直欲把宁府翻个底儿朝天。
平儿昨夜回府后,被贾琏心肝儿宝贝的哄着,颠三倒四的胡乱折腾了大半夜,又加上满腹心事,迷迷糊糊的才刚睡着,便被叫了起来。
她哪还顾得上换双鞋子,就连忙起床侍候凤姐梳洗打扮,应了贾母的差。
是以,今早一见悟空,她便直如吃了枪药般,脸都不要了只为恶心他,且出口气。
赤着一只脚,等命下人取了鞋子来换上,她直奔宁府下人院,却总也找不到跑丢的那只鞋子,这才紧张起来。
思来想去,定是好吃酒的焦大恶趣味,将那绣花鞋当作“金莲杯”藏了起来。
这才不得不腆着脸儿,一味讨好悟空,只为能在蓉大家的发觉前,尽快还回去。
二人相跟着来到内厨,平儿挂口不提多官两口子的事,只挑了七八样煮得酥软,老年人爱吃的,全部装盒,更要了一大壶女儿红,也不劳烦悟空,亲自拎了跟他来到他的屋子。
平儿低眉顺眼着摆好菜碟儿,倒上酒,亲自在旁边作陪,只为伺候得悟空舒心。
悟空饿了一天,腹内空空,早就食指大动,不停筷儿地往嘴里塞。
平儿看他吃相粗鄙,心里腻歪,却仍捏着鼻子好生伺候。
生怕他噎着,更倒上一杯酒,先自饮了小半口,才端到悟空嘴边,媚眼如丝着,以腻出水儿的嗓音道:
“焦大爷爷,大长日头呢!您且就着酒儿,慢些吃。以后,想吃什么了,便是…便是人家……便是人家有的,您老只管吩咐下来,人家敢有半个不从的?”
悟空哪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饮了万艳杯中酒后,血气一直沸腾不已,面对此情此景,难免被撩拨得七上八下的。
奈何礼佛久了,奈何这具身子,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闷头吃喝不语。
面对油盐不进的悟空,平儿急得嘴唇上都快起燎泡了,直到他吃饱喝足放下筷子,也没能想出辙来。
心下一气馁,便要放弃。
又一想,贾母这两府第一老祖宗,对蓉少奶奶这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哪眼看哪眼喜欢,那简直就是在镜中看她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作为下人,借用蓉大家的木桶解手,已是僭越,更何况还偷穿了她的鞋子。
当时没考虑周全,情急之下借用了,等回过神来,平儿后怕得一宿都没怎么睡着。
事儿若传到贾母耳朵里,纵有凤姐护着,她少不了也得掉一层皮。
当世女人重名节,对脚看得尤其重。
便是那秦楼楚馆里出来卖的姐儿,除非确定被赎身,否则,哪怕身子被污遍,一双小脚脚却总要穿着袜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示客的。
那贾蓉乃是长房嫡长孙,自己偷穿他家娘子的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平儿心怀不轨,想脚踏两船呢!
平儿本就心思细腻,一番思量下来,直把自己快吓个半死,更是恨悟空恨不得他现在便死。
“焦大爷爷,您看人家小脚脚上这双绣花鞋,乃是蓉少奶奶的!足足穿了一个多月没洗过,味儿可是劲着呢!您若是喜欢,便拿这个换了早上的那只可好?”
悟空瞄了眼平儿放在桌上,比早上那只稍显肥大一些的“鱼戏荷田鸳鸯间”绣花鞋,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直到平儿抓起酒壶,作势要往鞋里倒酒,他才回忆起焦大年轻时在教坊司里亲历的名场面。
什么毛病!
俺老孙又不好酒,简直是糟践东西!
“焦大爷爷,我跟你说,这双三寸金莲,可是我刚才偷偷去蓉大奶奶屋子里偷穿出来的!想那蓉大奶奶,那是何等的神仙也风流人物!这鞋子,可是蓉大奶奶亲手做的呢!您看看这绣花,这手艺,这味儿……啧啧啧,我一女的,虽不好酒,看到了都忍不住要以它痛饮三千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