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是乱臣贼子?
少顷,满脸横肉的刘桃枝将三人压赴堂下。
眼见三人竟然意欲抬头直视高澄,刘桃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给每个人各自一巴掌。
“尔等乱臣贼子,也配直视大将军的容貌!?”
高澄忍俊不禁,举手示意刘桃枝倒也不必如此,心中却是暗自感慨,这刘桃枝不愧深受阿耶喜爱,果真是鹰犬良将。
元大器和元瑾各自捂住自己的脸,有些发懵。
荀济则是破口大骂:“吾等忠心为国,何来乱臣贼子一说?
若说乱臣贼子,这天下最大的乱臣贼子,不正是如今身居高堂上的渤海王吗?”
高澄冷哼一声:“眼下四方未定,尔等怂恿天子在宫城挖地道,意欲何为?
我原先以为天子是想出逃,后来看了尔等同党的口供,方知是意欲杀我。
尔等在陛下旁边煽风点火,意欲让陛下杀害忠良,这难道还不是乱臣吗!?
不过尔等如若愿意承认,教唆陛下谋害忠良的罪状,我倒是可以饶尔等一命。”
逢头垢发的荀济直视高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夫苟活近八十载,未尝见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报国之心,唯有以死明志。”
浑身血污的元大器振臂一呼:“吾等忠贞之士,一心为国,宁死不屈高贼!”
牙齿被打掉好几颗的元瑾艰难说道:“宁死,不屈高贼!”
高澄勃然大怒,指着三人,依次说道:
“原本打算看在你一大把年纪,牙齿都快掉光了,打算放你一马,然而你却在这老儿倚老卖老,着实可恨。
而你元大器,身为宗室亲王,不好好闲散在家享受富贵,却非要行悖逆之事。
还有你,元瑾,不过元氏旁系,来瞎参和什么热闹?
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高澄继续说道:“刘桃枝,将这三人就近沉塘。”
刘桃枝挠着脸上横肉:“大王,这不好吧,诸位公子,这会或许还在钓鱼呢。”
高澄:“那就拉到千秋门,在他们亲自设计挖掘的地道上设下一口大铁锅,将这三人就地烹杀!”
刘桃枝称诺,正欲行动时。
“大伯不可!大伯若是将这三人就这么杀了,可就真遂了这群乱臣贼子的心意了。”
高殷迈着鸭子步伐出现在了高澄的身后。
高澄正欲斥责高殷擅闯东柏堂,却发现高殷背后不远处站着高孝琬,遂转而说道:
“你这竖子,若是说不出好见地,我必大掌亲自怜惜你的屁股。”
荀济不吝一看:一介小儿,能有甚好见解?这高澄也是病急乱投医,黄口小儿,有甚可问的?
高殷向高澄作揖而道:“这三人自恃忠义,一心求死,若是就这么杀了他们,不就反而坐实了他们的忠义之名了吗?
可若是不将他们杀掉的话,他们恐怕还会反叛。
所以我们应该设法让这群自恃忠义的人变成不义之人。”
荀济暗自腹诽:“此子怎么会有如此一针见血的见解?
更殊为可恨的是,此子小小年纪,就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思想,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高氏一家,果真都是乱臣贼子!”
崔季舒则是眼眸高速流转,因为高殷如今的言论似曾相识。
早在数日前崔季舒拜访郡公府时,高殷便循循善诱,请教崔季舒:如何能让身陷囹圄仍自以为是忠义的人,变成不义之人呢?
崔季舒当时所答,更是引得高殷夸赞他是当代贾诩。
高澄闻言来了兴趣:“那依你之言,该当如何惩处?”
崔季舒连忙向高殷挤眉弄眼,仿若在说:好知音,让我来说,这活我熟。
高殷对崔季舒眨巴了下左眼,示意其安心。
高殷两根食指点在一起,故作忸怩,嗫嚅道:“大伯,小儿愚钝,暂且没有良好的计策,但我相信崔侍郎定有良策。”
高澄遂让在旁蜷居已久的崔季舒发挥余热:“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全权交代给崔侍郎的,侍郎对此有何良策?”
崔季舒信步上前,一改先前窘态,神情很是自信:“回禀大王,鄙人认为,不妨表面上对不认罪的人不对任何处罚,实则将其收监地牢,永不见天日。
然后对认罪的人从宽处罚,统统贬为庶民,并告诉他们当初率先主动泄密、愿意充当卧底的人就是这三人。
如此一来,认罪的人出狱后因为承认罪行会被当成不可靠的软骨头,很难再得到别人的相信。
而这三个不认罪的人则会被世人当成泄密者,遭受后人的唾弃。
而让这三人活在狱中,就是要他们带着对身后名一片狼藉的恐惧活下去。”
堂下三人看着高澄身旁人畜无害的稚子和八字胡瘦弱儒生,只觉得心里发毛。
高澄思索一阵觉得颇有道理:“侍郎,你这计谋些许歹毒呀。不过,我喜欢,就按你所言去办吧。”
堂下元大器和元瑾面面相觑。
浑身血污的元瑾,率先叩首,表示自己是受荀济蒙蔽,如今幡然醒悟,愿意认罪。
元大器相继叩首,表示自己也是受到荀济的蛊惑。
荀济瞠目结舌,破口大骂:“汝等伪君子!枉为皇亲贵胄!”
荀济气急攻心,遂当场晕厥过去。
次日荀济醒来,却发现两眼面前依旧一片漆黑。
荀济大惊失色,连忙抻手抚摸自己的眼角,确保自己确实是睁开了双眼。
没吃过真正苦头的荀济意识到,自己俨然已经被投放到了崔季舒所言的,那个暗无天地的地牢里。
一片漆黑下,荀济日常能感受到的只有水滴答声和狱卒隔门送来的一日一餐。
荀济忍不住去想自己在此受难的意义:自己如今,身居此地,但外面的人却都会觉得自己是泄密者。
那么百年之后,史官也只会记载自己是个导致皇帝计谋败露的小人,那么自己在此受累,还有什么意义?
荀济连忙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脑袋,企图告诉自己:自己乃是忠义之士,宁死不屈。
可荀济又始终忍不住想:可后人不知自己是忠义之士呀,甚至后人还会以为自己是辜负皇帝信任的小人。
数日后,打开潘多拉魔盒,饱受思想碰撞的荀济选择向高澄叩首认罪。
高澄大喜,遂将牵连蛊惑皇帝谋害忠良的一众乱臣贼子,全部贬为庶人,婢妾家财悉数充公,散落安置到邺城各处,严加监管。
高澄还别出心裁地将荀济,元大器和元瑾三家安排在同一个院子,并赐名为聚义院。
于此同时,元善见则被高澄幽禁在含章堂内,除却高皇后,其余人等不得探望。
庞大的东魏帝国亦就此出现上朝时宝座无人,公文政务俱入东柏堂处理的局面。
东柏堂内。
【身处同一个院子里的元大器、元瑾和荀济三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每次见面都会刻意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高澄看着底下人送来的谍报,忍俊不禁。
聚义院内。
荀济经常跟老妻抒发自己对元大器和元瑾的鄙视之情:自恃忠义之士,结果一见身后名不保,二元便连忙叩首求饶。
元大器和元瑾则暗自嘲讽:这荀济自视清高骂他们是伪君子,结果自己不也是成为了认罪得活的伪君子。
是故,本属志同道合,应该其乐融融的院子成为了日渐积怨的伤心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