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29章 拿命铺出来的堤
沉梦谷深处,雾色终于开始稀薄。
我们的步子变得越来越重,不是身体累了,而是“梦影”在魂底留下的“沉渣”,一层层地压着意识。
“这谷叫沉梦,不是因为让你睡。”
墨姬忽然开口,嗓音微哑。
“而是你走出去了,却不一定醒得过来。”
“你留下了什么?”我问。
她没说话,只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心口。
“我忘了一张脸。”
我不再问。
因为我知道,我也落下了点什么——
那面骨镜碎了,但镜面最后一闪,照的不是瑶,也不是我。
而是那片“原潮之海”。
那里,有人在等我。
也许我该死在那里。
也许,我早就“死”在那里了。
……
雾散的那一刻,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牧瑶。
她站在谷口尽头的青骨台上,一动不动。
魂发湿重,垂至脚边,身上的衣襟早已被梦雾濡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影子。她仿佛还未醒,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像是从深海底“浮尸”一般。
我第一反应是她魂没跟回来。
可走近之后,我才发现——
她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心,而她的指缝之间,正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泛蓝,半透明,内藏旋纹,如水涡定型之核。
“水皇玉。”九九一眼认出,声音罕见地带着压低的敬畏。
“这东西不是早就——”赵磊话没说完,被我一把拉住。
牧瑶还没完全回来。
她的魂还在“潮里游”。
……
“瑶。”我试着唤她。
她没有答,只是喃喃低语,像在重复梦里的回声:
“她说,我终究……要替她完成誓言。”
“她说……只有我,还能记得。”
我心中一震,忽然蹲下来看她的眼睛。
“你梦见澜音了?”
她微微点头,像个刚从噩梦里脱出来的孩子,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空旷。
“她站在海上。”牧瑶喉头像哽住一样,“背对着我,穿着一身旧渊礼袍,长发浸水,像整片潮海都披在她肩上。”
“她没转身。”
“我看不见她的脸。”
“可我知道……那是她。”
“她说,她等了很久。”
“她说,自己已经……死在原潮底下了。”
“可她的誓言还没完成。”
我轻声问:“什么誓言?”
牧瑶闭了闭眼,泪水滚落下巴:“她只说了一句。”
“她说——替我,封住‘裂潮’。”
我心里一颤。
“裂潮”二字不是第一次听。
那是镜海最早的一次“断脉之潮”,传说是鳞王第一次尝试“破印”,失败后被六玄封入鲛渊。
但从那之后,澜音便再未归族。
她是守印者,却也成了失印者。
“她死在那一潮。”我低声说。
“可她的印——没死。”苏雁忽然开口,眼神沉沉,“她把那印,藏进了你体内。”
“你不是她的‘继承者’。”九九冷冷道,“你是她的‘遗诺’。”
……
那枚水皇玉还在牧瑶掌中,光芒幽沉,若有若无地闪烁着内里的“潮纹”。
我伸手想碰。
却在指尖触到的一瞬,听见一声极遥远的“梵音”从玉中传来。
不是语言,是某种“灵脉共鸣”。
雾在水中渐退,温度却在一点点下沉。
我们出了沉梦谷,站在一片黯绿海域边缘。
那是一片死海。
不,是“埋骨”的海。
我从未见过如此构造的水下结构,像是无数根“巨骨”从海底一根根插出,密密麻麻,仿佛某种庞然大物的脊椎被人一节节抽出来,钉成了这片——
海骨林。
“全是死的。”九九站在林口,指尖按着灵针,“骨上没有一点活气。”
“但不是腐化。”苏雁抬头看着林中那些斜插的骨刺,“是‘封死’的。”
我眯着眼往里望。
越往林子深处,骨架越粗,颜色也从灰白转为乌青,最后甚至泛起金属色光泽,像是被高温锻过。
墨姬缓缓蹲下,摸了一块沉在沙里的断骨。
指尖触到的一瞬,她眉心“咔”地一闪,溅出一丝魂火。
“不是普通兽骨。”她低声道,“是‘海渊巨尸’。”
“尸?”赵磊缩了下脖子,“你别告诉我这是活的。”
墨姬摇头:“早死了。死了有千年。”
她抬手指向左侧一根断骨,“但看这截齿纹……你知道它是谁的?”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那根骨上嵌着一道斜裂的咬痕,深达数寸,齿痕交错如渔网。
“……海鳞凶鲛。”我低声说。
“对。”墨姬点头,“当年六玄放逐鳞王之后,沧族派了整整一支‘封魂军’下渊。”
“他们在鲛渊边缘与凶鲛正面遭遇——最后就只剩这些。”
我们这才看清。
海骨林不只是海兽的骨。
海底还有无数“人骨”混在其中,穿着破碎的古制战甲,断剑、折戟、残灯散在各处。
有的被水草缠成一团,有的嵌入海骨之间,像是逃生途中被活生生钉死在原地。
“这不是墓。”苏雁忽然道。
我们一愣。
“这是战场。”她的手指在潮沙上一划,露出一道已残破的印纹,“你们看这个标记。”
“沧族七重阵·封潮环。”墨姬一眼认出,“不是封印用的,是战用阵。”
“他们在这儿……打过一仗。”我咽了口唾沫。
“不是一仗。”九九低声说。
“是一场‘赌命之战’。”
……
我们小心穿过第一片骨刺林。
四周静得几乎诡异。没有鱼群,没有水流,连我们自身的灵息都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绊,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手臂,套着一枚锈蚀的“黑铁腕扣”。
那种扣子我见过。
是“魂牵兵”专用——只给那些愿意死后献魂的人佩戴。
“他是自愿留下的。”我低声说。
“他们所有人都是。”牧瑶开口,声音很轻。
她站在不远处,一手握着水皇玉,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截残骨。
“这一整片林子,不是封印建的。”
“是他们自己——用命搭出来的。”
“他们用自己的骨,堵在‘鲛渊’之外,不让它继续裂。”
我忽然心口一闷。
原来封印从来不是某个神或王施下的奇迹。
而是无数不知名的名字,拿命去铺出来的“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