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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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绣坊初掌,针线藏谋

一梭一策翻云雨,

不嫁权门嫁初心。

若问经纬谁为主,

敢将锦轴绘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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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依言将灯搬了过来,只是灯罩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随着走动扑簌簌落下了些。夜风透过窗棂,吹得烛火微微摇曳,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如织接过灯,心中涌起一阵熟悉的感觉。她闭上眼,让柳清婉的记忆慢慢浮现——七岁那年,父亲柳致远在书房里教她识别各种机关暗器,其中就有这种巧制的走马灯。“记住,“父亲曾说,“真正的秘密,往往藏在最寻常的物件里。“

依循着这份深埋的记忆,她取出一根早先藏好的银针,在灯座底部一处不起眼的接缝处轻轻一挑。手法精准,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小小的暗格应声弹开。她将灯倒转过来,轻轻一抖——一卷用极细丝线捆扎的、几乎与灯座底色融为一体的暗色丝缎缓缓滑落。

摊开一看,上面有一个用秘法绣的细密的梅花暗纹,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

“果然没错。“沈如织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这正是云锦“暗梅八出“织法的原始草稿,外人看来只是寻常的梅花图样,却不知晓,每一片梅瓣的走向、每一根花蕊的位置,皆可拆解成细致入微的经纬指令。

这种编码方式的原理颇为巧妙:以梅花的五瓣为基础,每瓣代表一组经线的走势,花蕊的八个方向则对应纬线的编织顺序。通过不同的组合,可以形成数百种变化,足以传递复杂的信息。更妙的是,这些信息一经织入锦缎,外人只会以为是精美的装饰图案,绝难察觉其中隐藏的密码。

这是柳父的巧思,亦是柳家“云凤织纹“中某种隐匿技法的原型。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官员,赠灯暗示,所为何来,值得深思。又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将草稿小心翼翼地摊在书案上,凭借着两世对织绣技艺的深刻理解,细细补全了草稿上几处因年代久远而模糊的缺口。手指在丝缎上轻抚,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留下的温度。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更宏阔的蓝图:以这云锦密钥为核心,外藏于走马灯的旋转灯影之中——将来若要传递机密讯息,只需燃灯半刻,旋转的灯影便能形成一组动态的编码图纹,旁人看来,只当是在欣赏一盏别致的花灯,绝难窥破其中玄机。

月上柳梢,清辉遍洒。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着夜已深沉。小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回禀:“小姐,醉春楼的江山行递来了消息。“说着,呈上了一柄合拢的紫檀骨泥金扇面折扇。

沈如织接过折扇,心中微动。江山行,字子青,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后因家道中落,流落江南,靠着一身才学和过人的交际手腕,在醉春楼这等销金窟中闯出了名头。表面上他是醉春楼的账房先生,实际上却是江南一带消息最灵通的人物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曾受过柳父的指点提携,后来沈父对其亦颇有照拂之恩。

轻轻展开扇面,扇面干净,只在扇骨一侧用蝇头小楷写着四字:灯起东风。

她不由低低一笑——江山行果然已经收到了“锦局翻盘“的口信。这四个字看似寻常,实则暗含深意:“灯起“意指机关已动,“东风“则暗示时机已至。他们二人算得上是少年相识,江山行深知她的手段,如今这般回应,算是正式结为攻守同盟了。

她取过笔,在扇面的另一侧,同样用极细的笔触添上一行字:“花映中宵“。折扇复合后,那八个字便如暗语般藏于扇骨之间:灯起东风,花映中宵——合起来便是「借灯东风,夜半覆棋」之意。意思很明确:她已准备好在暗中行棋,而江山行需要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援。

次日辰时,掌印府果然派了专人送来了当初沈如织所列的“八色赎礼“以及足足二十万两的银票。那些赤金白银、珠玉绫罗,一样不少地摆满了沈府的正厅,在晨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看得人眼花缭乱。此外,还有一纸签妥的协议:水月织坊未来三年的五成净利,按月结算直接交付给沈如织个人,三年之后,织坊经营权与分配制度再行商议。

沈家上下顿时炸开了锅。二十万两银子固然丰厚——这相当于一个知府十年的正俸,但要将水月织坊这块肥肉的半数收益拱手让给一个出嫁的女儿,依旧如同剜心割肉一般。有族老暗中计算,按照水月织坊目前的盈利水平,三年下来,沈如织将获得近三十万两的收益,这几乎是沈家总资产的三分之一!

沈夫人听闻立刻暗中召集了几位族老,想要联手把这份在她看来是“割肉喂狼“的协议夺回沈家。议事堂中争论激烈,有人拍桌子,有人捶胸顿足,骂声此起彼伏。

只是没成想却被一向不理家中庶务、只在佛堂静修的沈老夫人(沈如织的祖母)出面挡了下来。

“够了。“沈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让满堂争执戛然而止。她缓步从佛堂方向走来,手持一串紫檀佛珠,脚步虽然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岁月的沧桑,但那双眼睛却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一扫之下,在座众人无不心中一凛。

“这孩子的事,容我这个老婆子来定夺。“她在主位上缓缓坐下,威严自生。

沈老夫人是唯一知晓柳家真相的沈氏长辈,也是当年亲手安排柳清婉入沈家改名换姓的人。那时她虽已是花甲之年,但心思依旧敏锐如刀,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孩身上的不凡之处。六年来,她虽表面不问世事,却一直暗中注视着这个女孩的成长。昨夜沈如织弃轿而去的消息传来时,她并未如其他人那般惊慌,反而在灯下静坐至天明,似是在等待什么。

此刻,老夫人看着沈如织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深的期许。她轻轻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最后只剩沈如织和几位关键族老后,才开口道:“昨日我便听说了水月织坊险些失火一事。若非有人提前发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如织一眼,沈如织心中了然——老人家已经知道是她提前发现并化解了危机。看来沈家的消息网络,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密。

“来之前我已命人查过账目。“老夫人继续道,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如寒冬的北风般刺骨,“近两年织坊账目混乱,有人暗中挪用资金,竟已累计六万两之巨。这些银两若查起来,怕是要牵连不少人。沈三老爷、沈五房的管事,还有那个新来的账房......你们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座几位族老面色顿变,有人甚至忍不住站起身来,额头上冷汗直冒。被点名的几人更是面如土色,双腿发软。老夫人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那些人便又悻悻坐下,大气也不敢出。

沈如织心中微动,终于明白为何祖母突然出面为自己撑腰——老人家早已看穿了沈家内部的腐败,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自己昨日的举动,恰好给了她这个机会。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把柄在手,那些平日里对她指手画脚的族老们,从此再也不敢造次。

老夫人手中继续捻着菩提佛珠,那佛珠在她手中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此刻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道:“如织,老婆子记得,你父亲在世之时,时常赞你于织造一道有天授之才,聪慧机敏远胜家中那些不成器的男丁。今日之事,你可有十足的把握?这份'买卖',你能否担保三年之后,让我沈家不但能收回织坊全部主导权,更能凭此立于不败之地?“

她缓缓起身,声音清澈而坚定:“祖母,孙女有一个三年之约。“

老夫人抬眼看向她,苍老的面容上带着期许。

“一年之内,我要让云锦织法在各房妇人手中初现端倪。“沈如织的声音在静室中格外清晰,眼中闪过父亲生前的身影,语气更加坚定,“两年之内,草木染色之技要人人皆会。三年期满,织坊将不再是我们苟延残喘的依仗,而是培养人才的活水源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更要紧的是,孙女会设法重现'云凤织纹'之辉煌。以真正的传世技艺,让沈家堂堂正正地立足于世,不必再寄命于一桩联姻、一局生意!“

老夫人听罢,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神色。她重新拿起佛珠,缓缓点头,目光扫向在座几位族老,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织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沈家未来三年,便由如织做主。织坊一应事务,悉听其便。“

她顿了顿,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谁若不从,便是与我这把老骨头过不去!“

族老们虽有不服,但面对这位沈家实际掌权人的决断,也只能低头应是。心中暗叹,看来这位老夫人是铁了心要扶持这个女孩了。

老夫人站起身来,对着在座的几位族老沉声道:“从今往后,如织的事由我亲自过问。谁若再敢阳奉阴违,就不要怪我这个老婆子不念旧情。至于织坊的账目问题,三日之内,该还的银子一文不少地还回来,否则休怪家法无情!“

几位族老连忙起身应诺,心中暗暗叫苦。六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在老夫人的威严面前,却是不敢有半分违抗。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沈如织正式获得了水月织坊三年五成收益的支配权,更重要的是,有了祖母的明确支持,她在沈家的地位从此稳如泰山。

等所有人都走后沈老夫人单独留下了沈如织说道

“没想到一转眼你已经长这个大了”沈老夫人此刻眼底满是欣慰和宠溺

孩子,刚才我也我并非是无缘无故支持你。“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忽然停下,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这些年,我虽深居简出,却也看得清楚——沈家根基看似繁盛,实则已被蛀空大半。倘若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五年,沈家便会彻底衰败。“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你父亲在世时曾想整顿,却......“一声长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如织看着祖母的眼睛,忽然想起幼时一个被她尘封的记忆——那时她刚入沈家不久,总是噩梦连连,常常半夜惊醒。有一个雷雨之夜,电闪雷鸣中,老夫人曾披着外衣来到她的房中,轻抚她的额头,低声道:“孩子,记住,你不仅仅是沈家的女儿,你身上流着两个家族的血脉,承载着两个家族的希望。“当时她尚且年幼,并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如今想来,才明白老人家早已将她视为两个家族的继承人。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上昨夜已补缀完善的走马灯“暗梅八出“草稿,声音清澈而坚定:“回祖母,孙女有把握。此草稿乃柳家不传之秘,凭此技法,不但能保沈家织坊三年后重夺主导权,更能让我们在江南织造业中独占鳌头。“

老夫人接过草稿,手指微颤。她虽然不懂织造技艺,但多年的阅历让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份草稿的不凡之处。那些看似简单的线条和图案,实则蕴含着无穷的变化和奥妙。

“这是......柳家的手笔。“她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没想到你才16岁便已经掌握了此技法,当年若非柳家这门手艺,我也不会与你祖父相识。你可知,沈家织坊最初的几个技艺,有一半是从柳家学来的?”

这是沈如织从来没有听过的往事,有些惊讶

她放下草稿,把沈如织叫到跟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看着沈如织,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感慨说道:“那时候,你的祖父沈老爷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商人,靠着几台破织机勉强糊口。偶然间结识了你的外祖父柳清云,被他的技艺折服,两家从此结为世交。后来沈家能有今日的规模,柳家功不可没。”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惜后来世事变迁,柳家遭逢大变......我一直想着要报答这份恩情,如今看来,天意如此,让柳家的血脉在沈家延续,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报答。”

听着祖母的话,沈如织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原来两家的渊源如此之深,怪不得她总觉得在沈家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沈如织静静地看着祖母,眼神微微暗沉下来,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由得收紧了几分。父亲的死,至今仍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表面上是急症暴亡,可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沈如织压下心底的疑惑,脸上都是坚强而温柔的神色,抚慰着眼前的老人

就这样两人畅聊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