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端倪
陈泽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他完全不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只依稀记得昨天见的最后一个人,好像是任俊。
任俊?心里刚一嘀咕,就听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
本还以为家里遭了贼,等陈泽田蹑手蹑脚过去一瞧,居然正是任俊。
“你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任俊也不着恼,将一盘子食物往陈泽田那边一推:“昨天要不是我送你回来,你可就要睡大马路了,要不是我的话,谁给你做这些丰盛的早餐?”
陈泽田往盘子里看了一眼,的确挺丰盛,不但煎了牛排,还配了个流心蛋,卖相虽然不怎么样,不过对他这么一个死了老婆孩子的单身汉来说,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
任俊也坐下来,嘴里头又念叨:“昨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喝那么多。”
陈泽田这会儿才渐渐想起来昨天的事情,一边切了块牛排送进嘴里,一边纳闷儿:“昨天也没喝多少呀,怎么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王艺那是什么酒,也忒厉害了。”
话音刚落,任俊整个人紧跟着欺身过来:“王艺?那个所谓能看透人性读懂人心的心理大师王艺?”
“你认识?”
任俊盯着陈泽田看了十几秒,才“哈哈”大笑两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鼎鼎大名的心理医生王医生谁不认识呢?也就大作家你,整天只顾着埋头创作,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只关心我感兴趣的人和事。”陈泽田语气落落,这会又想起周丹跟女儿来。
任俊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单手撑住了额头饶有兴致地看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陈泽田。
“王艺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儿。”
这冷不丁的一句,搞得陈泽田有点懵。
嘴里塞满了一口牛排,抬眼傻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什么?”
“我说,王艺不是好人,你最好别跟他走太近。”
“不是,他,他是我同学”,陈泽田简直无语了,索性放下了刀叉,“再说了,他是不是好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还能害我不成?”
“这可说不准,无巧不成书,万一他就是有目的的呢?”
陈泽田回忆起跟王艺的两次偶遇,虽然是有些巧合的成分,可要说他有什么目的的话就太牵强了些。
苦笑着摇摇头:“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他又能图我什么?我现在没老婆没孩子,再这么消沉下去的话,说不定连工作也要丢了,他一个名利双收医生专家,他能图我什么?”
任俊不说话了,见陈泽田没了胃口,起身将餐具收拾着放进了洗碗机,回身见陈泽田慵懒地躺在了客厅的沙发里,上前就要给他拽起来。
“你怎么变现在这幅模样?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摆烂,能不能找点正事做?”
“正事儿?”陈泽田拉过毛毯往脸上一挡,“我还能有什么正事?我没正事了,我就是个烂人。”
“你怎么没正事?你忘了我昨天跟你说的了?”
陈泽田哪里还记得任俊都说了些个啥,继续拉过毛毯,又转了个身。
“起来起来,你给我起来”,任俊可是警察出生,手上的力道可不轻,一拉之下,直接给陈泽田拉了起来,“你难道不想找张静茹了?”
“张静茹张静茹,你找了这么久,人在哪儿呢?哪儿呢?”
见陈泽田一脸消沉的模样,任俊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燃根香烟猛吸了一口又灭掉:“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想不想找到人还得看你的意思。”
陈泽田双手一抹脸,长舒一口气:“她既然故意躲着我,就不会轻易让人给找出来,算了吧,不找了,不找了……”
“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不想知道你老婆孩子身亡的真相了?”
“不然呢?我在明她在暗,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可是……”
“所以我们就要想办法逼她出来。”
“想办法?逼她?”
任俊点头,目光异常坚定不容置疑:“是,逼她,这世上总有她在意的人,而这个人,就是她的软肋。”
两人打了辆出租车,一路谁也没说话,直到车子停在一所孤儿院的大门口,直到陈泽田下了车才迟疑地问任俊:“张静茹的儿子,在孤儿院?”
“当年张静茹瞒着所有的亲人朋友未婚生子,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把孩子送进了孤儿院。”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泽田对任俊的话半信半疑。
任俊“嘿嘿”一笑:“我自然有我的路子。”
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就是这孩子,只知道叫‘树儿’,你看看是不是很像张静茹?”
照片上的孩子大抵三四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梁,尤其是那张精致的花瓣嘴,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张静茹嘛。
“你确定这孩子就在这儿?”
任俊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尴尬地一摸头:“我只查到张静茹把孩子送进了孤儿院,至于到底是哪一家就不知道了。”
陈泽田上下打量任俊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那只有一家一家找了,走吧,还磨蹭什么!”
院长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接过陈泽田的名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相信来人是如今小有名气的大作家,顿时笑开了花。
“哎呦,原来是陈作家,您今天光临本院,是有什么事吗?”
陈泽田亮出身份也是为了便宜行事,见院长果然吃这一套,也不跟他打哑谜,不过还是编了套说辞。
“是这样的林院长,我呢想写一本与孤儿院有关的新书,这创作嘛,本来就是要源于生活才能高于生活嘛不是,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采访采访咱孤儿院任劳任怨的员工朋友,以及可爱的孩子们的,所以还要麻烦林院长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
院长一听这是要成为书中人物呐,心里头更是兴奋不已,赶紧抓住了陈泽田的手使劲的晃了晃:“哎呦呦,陈先生这是哪里的话,您能来我们孤儿院做宣传,这可是我们全体莫大的荣幸,怎么还这么见外了呢?这样,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够做到的,一定,一定万死不辞。”
“哎,不不不,院长这就严重了,咱又不是两军阵前立军令状,用不着‘万死不辞’”,陈泽田趁机与林院长勾肩搭背套近乎,又接着说,“我这边呢,还只是前期素材收集,所以需要麻烦院长的地方也不多,不过就是想看看咱们院里孩子们的信息资料,然后回去好整理整理有没有可以艺术加工的地方。”
院长一听只要看“孩子们”的资料,顿时有些犹豫。
陈泽田看出院长的小心思,又在林院长肩膀上一拍:“院长放心,孩子们的故事只是素材,到时候新书的主要人物自然还是咱们伟大又富有爱心的员工朋友们。”
林院长推一下滑落的眼镜儿正要说话,又给陈泽田给打断。
“当然啦,我一定会给院长您安排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以后要是能制作成电影或是电视剧,我还可以跟导演推荐推荐,看能不能让院长您也参演一下呢。”
林院长在这孤儿院埋没了大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能有这好事呀,再说了孩子们的个人资料也不是什么秘密,想也不想,直接将陈泽田带进了档案室。
任俊刚一进门就惊呆了,别看这孤儿院也不算大,里面的资料可不少,这要是一个一个的找,天黑也看不完。
陈泽田灵光一现,转身笑着与林院长说:“哦,是这样,我目前定位是要六七岁左右的孩子,所以还请院长给筛选筛选。”
林院长自然乐意之至,屁颠屁颠地就去翻资料了。
任俊朝陈泽田竖了竖大拇指,表情却饶有趣味:“不愧是大作家,我以为我就挺能忽悠的了,没想到真正的忽悠大师在这儿呢?”
“去去去,正事儿要紧。”
“哎呀,这会儿有正事儿了?谁早上还跟一滩烂泥似的呢?”
“嘶……”陈泽田一咬牙,“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闭嘴,我闭嘴。”任俊说着,在自己的嘴巴上一比划。
林院长抱着一摞资料过来:“是这样的陈先生,我们孤儿院呢前几年翻新扩建了一回,当时年纪比较小的孩子都转移到附近其他院里了,目前留下的孩子也就七八个,您要不……”
“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做个参考,细节方面还要我们创作人自由发挥嘛。”
就这样支走了林院长,两人打开档案盒才失望地一对视,孩子的资料果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为数不多的样子,而且记录也极简单,好几个甚至出生年月都不详。
“怎么样?”
陈泽田摇头:“没有叫树儿的。”
“万一,万一孩子改名字了呢?”
“这儿有孩子们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相像的?”
任俊接过一本相册快速翻了翻,也学着陈泽田的动作,无奈地摇摇头。
“没事,这才第一家,我查过了,我们这儿总共有三家孤儿院,我就不信好好儿的一个孩子,还就能找不到了?”任俊说着率先出了档案室。
陈泽田将资料收好又找到林院长并亲自交回他手中,最后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了孤儿院。
中午了,陈泽田肚子“咕噜噜”直抗议,街边正好开着一家面馆儿,索性直接进去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来。
任俊意兴阑珊,瞥了外边的骄阳一眼:“你早上不是刚吃过?这么快就又饿了?”
陈泽田是真饿了,吩咐老板煮两碗肥肠面,才回任俊说:“人是铁饭是钢,既然有了方向,结果好坏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老板动作也是够快的,不一会儿就将面条端了上来。陈泽田心满意足地嗦了好几口,肚子里才好受了一些。
抬眼见任俊一筷子也没动,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不吃?下午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任俊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落落地趴在桌子一边:“我不喜欢吃面,也不饿。”
“你不吃?”
“不吃。”
“真不吃?”
“不吃。”
“那好,你不吃我吃,钱都给了,煮也煮了,总不能浪费。”
说着将任俊那一碗全都倒进了自己的面碗里,就连最后一口汤也喝了个精光才打了个饱嗝。
盛夏的中午炎热难当,两人吃饱了就打算打辆车继续去下一家孤儿院,然而这地方有些偏僻了,一时间竟然看不到一辆出租车,于是只好坐在一颗大树底下干等。
“你说张静茹会不会把孩子给接走了?”陈泽田微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问。
任俊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摇摇头:“不会,当初她既然狠心抛下那么小的孩子,现在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接孩子走。”
“这话怎么说?”
“你想啊,张静茹既然为了躲着你,不惜抹掉她自己所有的信息,就不会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她自己一个人躲哪里都无所谓,可要是带这个孩子可就不行了。”
陈泽田想了想,如果昨天催眠中想起来的往事都是真的话,张静茹之所以接近自己跟周丹,肯定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情,这种情况下的确不适合再带着个孩子。
正在这时,远处驶来一辆出租,陈泽田赶紧起身去拦,不想司机压根儿没有停车的意思,擦着陈泽田的侧身“呼啦”一声飞出去好远。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给我撞出个好歹来,叫你倾家荡产的。”
叫骂间,兜里树儿的照片掉出来,陈泽田连忙冲出去捡,光影掩映间只觉得这孩子又好像一个人,除开张静茹意外的另一个人。
任俊跑过来问:“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陈泽田看看任俊的侧脸,又看看照片,紧接着将照片往任俊脸上一比对。
“咦,我怎么觉着这孩子的鼻峰跟你很像呢?还有这细长的眼角,简直一模一样呢。”
任俊听罢将陈泽田的手推开,一脸的不悦与不耐烦:“说什么呢?这孩子怎么能像我?难不成这是我儿子?”
陈泽田“哈哈”笑起来,没想到小小的一句玩笑,这小子还当了真。
“好了好了,我不对,你都不认识张静茹,怎么可能跟她有个儿子?”
说话间又驶来一辆的士,陈泽田赶紧上去直接拦在了车前面。
司机吓了一跳,探出半个头来嚷:“你小子不要命啦?我这车上有乘客,你等下一辆。”
陈泽田哪肯让,迎上去扯出个笑容:“师傅是这样,我儿子病了我急着要赶回市里,你看我能不能跟这位大姐拼个车?”
乘客大姐见陈泽田手里捏着一张老照片,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子来,不觉就冲陈泽田点点头。
两人顺利回到了市里,又马不停蹄打车去了第二家孤儿院。
这家孤儿院坐落在城南,由于是新建的,外立面看上去比较新。
任俊一下车就往里面冲,神色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神秘与从容。
陈泽田一把将他拉住,皱着眉头问:“你怎么变这么冒失了?”
任俊看了眼孤儿院的门头,也不看陈泽田一眼:“我这不是急着要找到树儿嘛,难道你不想快点找到他?”
“我想啊”,陈泽田冷哼,“可是我瞧你今天的状态,好像比我这急着要找到这孩子呢。”
任俊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笑笑:“我这,我这不是为了找到张静茹嘛,这孩子可是找到张静茹的关键,找到了张静茹,你才能把另一半的钱给我不是。”
经他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通。
陈泽田上前敲了敲门,等里头开门的空当又嘱咐任俊说:“一会儿还由我来交涉,千万不能暴露你私家侦探的身份,这孤儿院里的人天天跟孩子打交道可敏感得很,而且这些孩子一生下来就给送这儿来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想他们再担惊受怕被调查。”
任俊心思显然不在这儿,漫不经心地点头。
“放心吧,只要能找到孩子,我当个哑巴都无所谓。”
然而令陈泽田没想到的是,晌午对付林院长的那一套到这儿就不管用了,这家孤儿院的院长可是个轴脾气,任陈泽田说破了嘴,就是不接茬。
“孙院长,您看我这大老远地来一趟也不容易,您能不能帮帮忙?”
孙院长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刚接手这里的工作没多久。
见陈泽田还算诚恳,语气也缓和许多:“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们院里有规定,孩子们的信息属于加密资料,没有上级的文件,我不能随便给外人看。”
陈泽田从包里掏出一包好烟悄悄往孙院长手里塞:“院长帮帮忙,我也只是想要找些素材寻一寻灵感,孩子们的信息,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们这些人,披着文人的外衣,笔下竟写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孙院长显然不吃陈泽田这一套,用力将陈泽田递烟的手甩开,“很多事情明明并不是什么大事,经你们的笔一添油加醋,可就不得了去,我们这儿的孩子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从小受尽了各种委屈,我决不允许你将他们的童年当做故事写出来,成为你们这些人上位的资本与谈资,你请回吧,我爱莫能助。”
任俊见陈泽田这一招怕是无功而返了,也顾不得在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上前扯住了孙院长的衣领,一圈捶在了孙院长的办公桌上。
那孙院长身形单薄,在任俊高大健硕的衬托下就跟个小鸡仔儿似的,见这人一拳就将办公桌捶了个大坑,一时间也被吓住。
任俊也不跟他啰嗦,直接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树儿’的孩子?”
说着还示意陈泽田把照片给孙院长看了眼。
孙院长惊恐地摇头,任俊却不依不饶,抬起拳头朝着孙院长的面门就要落下。
那孙院长哪见过这等场面,两腿直接就软了:“别打别打别打,我们这儿真没你要找的这孩子,真没有。”
……
再一次空手而回,两人都几乎失去了一开始的信心,最后还是陈泽田率先从马路牙子上站起身,拍拍裤子上沾着的浮灰说:“还有一家呢,万一这树儿好巧不巧,就在那一家等着我们呢。”
任俊突然拉住了陈泽田的手,哼笑着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这孩子像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孩子真正像的人,其实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