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跃龙门
他出身于一处寒家，记住，是寒家，远非寒士。
父亲早逝，母亲病重，早早便勤俭持家，终年苦劳，只有得闲时，才能偶借阅乡人的书翻阅一二，学途艰辛。”
因此，没有什么三岁善诵诗书，五岁闻达百家的故事，只有一个孩童望着乡中秀才那阔气模样，暗暗摘得文冠花的憧憬。
多年过去，终于，直至十一岁，他送走病重的母亲后，了无牵挂。
他赌上一切，遍借乡邻，首次参加童生初试。
幸运的，他很努力，也很有天赋。
一举夺魁，荣登案首，誉满乡闾。
从此，故事开始了。
十二岁，参加乡试，解元名达。
十三岁，与大祭酒辩经三日，破格以举人之身收为亲传弟子，惊绝京师。
十四岁，如期会试，会元摘花。
十五岁，书著《指瑕》，多指圣人错谬，举世瞩目。
到了十六岁，他恰逢首次也可能此生唯一一次殿试，却大胆于金銮殿慷慨陈情，言辞激烈。
其时多有大儒叱为冒进，最终，果无名次。
一时间，非议纷纷。
言其欺世盗名者众也。
然而，实情如何？
不过官家与之密谈三日，又年事已高，忘了传胪他名…
待到发觉时，急令快马于宫内疾驰，古今未有之召回金榜，补誊姓氏。
终于，天下震动了。
万花楼的花魁柳娘子想和他春宵一刻。
荣盛庄的东家陶朱公欲赠他万金之股。
金刀门的大侠铁流衣愿与他义结金兰。
甚至，连尚书省的宰执，秦相公都要嫁出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小孩童终于完成了儿时的憧憬，鱼跃龙门，真正的名满天下！
他不是五十人中最少年，他是五千年来最少年。
他是…
………………………
“状元郎？”
叶槐艰难地张开了口，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至身旁的温太医。
“是。”
温太医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小屋内有些昏暗，只有些许阳光浅浅地从纱窗洒入。
屋中除一个满是药香的香炉正散着袅袅青烟外，仅一椅一床而已。
床边小木椅上坐着一个女孩，椅子旁有一个满盛碧绿药液的铜盆。
女孩此时正趴着床沿，手中紧紧抓着一条湿漉漉的布帛沉沉睡去，瘦小的身形和身上沾满药液的锦服华裳满是不搭。
而床上，是半位少年。
浑身血洞与银针，包裹着许多布帛，处处残缺的半位少年。
虽面如枯槁，但仍依稀可见曾经颇为英俊的模样。
此时他正双目紧闭，眉眼深蹙，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仿佛在承受什么非人的疼痛。
事实也确实如此，满沾绿色药液的创口处，新生血肉不断诞生，却又很快如雪般莫名消融，反复拉扯，仿佛将其身躯作为战场，血腥味便是从这不断诞生，刺鼻无比。
他早已发不出任何呻吟与动作，只偶有…
常人微不可查的喘息响起，而女孩却是一下被惊醒，无视浓烈血腥，熟练地起身为少年擦去细密的汗珠、将创口处涂上绿色药液、往苍白干裂的嘴唇补充水滴……
叶槐只是呆呆地看着，看了不知道多久。
在女孩忙完这一切，再次沉沉地睡去后，他依旧在双目无神地凝望，大脑放空了一切，拒绝去思考。
可温太医的话，强行推动小少年思绪，甚至在有了知觉后，他已不知何时坐回棋桌前。
“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你还要救吗？”
老太医简单的话回荡在少年心间，却比任何毒药都乱人心志。
叶槐抚摸着怀中小狐狸，转头沉默地看向鱼池中无忧无虑的锦鲤，拒绝回答。
“如果你救她，你自己也很可能会死，会被大周通缉、追杀，不过，我知道你不怕。”
老太医停了一下，长长叹息，开始了熟悉的长篇大论。
“但她未来，用佛门的话说，还不知道会造下多少杀孽。”
“因为二品狐王晋升一品的仪式，名为‘倾国’。”
“倾国倾城，无论以何种方式，令一国为之倾倒，眼看雄邦高起，眼看四方来朝，眼看…他国塌了。”
“她这次来我大周的目的其实或许并非杀人，状元如此不过是一个意外，但我们的宰执已猜出，她许是想控制我们的状元、将来的宰执，以待来日颠覆大周，晋升一品。”
“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她不死，狐妖对力量的渴望会驱使她不断尝试，于她而言，也许只有…至死方休！”
老太医可能说得有些口干，抿了一口茶后，望向少年。
“你确定还要救她吗？”
随着老人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叶槐也终于转过了头。
二人直直相视，却又久久无言。
小院中，阳光依旧明媚。
“扑哧扑哧…”
池中锦鲤突然成群结队地飞跃而起，仿佛在试图跳跃那不存在的龙门。
最终却只不过用鱼鳞闪耀的阳光，晃了晃棋桌前少年的眼后，又重重砸回水面上，溅起阵阵涟漪与水花。
但这便够了，并再没有什么良药，少年从恍惚从脱离。
“我确定！那些狗屁道理我现在不想再听了，我现在只想救狐！”叶槐语气铿锵，又突然拔出袖中剑朝向老太医：“老头，你不要试图用这些有的没的干扰我啊！你要记住，你现在不过是被我劫持了，被迫救这屑狐狸！她现在怎么样、以后怎么样都和你无关，我的妖我自己来管！”
随即，少年也不管听得见听不见，又恶狠狠地低头对怀中小狐狸色厉内荏地喊道：“喂，屑狐狸，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你要是再干坏事，叶老爷一定把你屁股打开花！打开花！”
语罢，叶槐双目再次看向温太医，将剑用力一丢，深深没入身旁青石板，双手举起怀中熟睡妖，中气十足喊道：“你看，我已经管好了，叶老爷训话时她都不敢回话，她已经被教育好了！快，现在能治了吧！”
此时粉狐狸眼睫毛动了一下，仿佛在抗议…
老太医看着叶槐小孩般的逃避行为，有些哑然。
竟还是不行吗。
这良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帮这狐妖呢？
狐妖昏迷时并不能控制她的伥仆，而他早有言在先，能助他杀狐解开，并不会与主人一同赴死。
除此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原因？
美色？不，绝非。
虽然找不到缘由，但温御医一字千金重，他答应的事从不更改，答应救的人从未不救过，哪怕是妖。
“老夫帮你。”
“但，老夫不治。”
少年正欲感激的表情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