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作:不朽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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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死吧,老伙计,死吧,死吧!“他走着走着,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他那个拿着斧头的幽灵巨人点了点头,好像在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

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逃跑。四点二十个小时后,他就可以到达汉堡,然后乘船漂洋过海,一去不复返。

他有三千马克可以动用,其余的他必须相信上帝会提供;或者更严格地说,相信乌尔里希。

谁会来检查账目,安抚债权人,催收利息,上天入地地努力挽救这个蒙羞逃犯的名誉?还是乌尔里希,乌尔里希,没有别人。

这种反思让他无法忍受,以至于丧失了做出任何决定的能力。

书面忏悔是不可能的,因为菲利克塔斯暴露了身份,遭到了背叛,被留在乌尔里希的家里,她会怎么样呢?

他怎么能丢下她--那个像个有罪的女人一样死死地缠着他的女人?此外,他对她充满了渴望。他没有一丝一毫不渴望拥有她。他无法想象没有这种可怕而痛苦的欲望的生活,而这种欲望必须永远得不到满足。

第二天下午,他动身前往乌伦费尔德。他被一个不眠之夜的影响和一天沉闷绝望的折磨所吸引,更重要的是,他恶意地想知道她将如何承受威胁的打击。如果她给他自由,他将在当天晚上启程前往新世界。

一个马夫告诉他,男爵夫人一个多小时前独自步行出门了。

她去了哪里?男人说不清楚。昨天和前天,她也是这样,直到天黑很久才回家。

他的第一反应是一种不值得的、悲惨的嫉妒,但他甩掉了。

“去明斯特贝格,“当他坐上雪橇时,对马车夫这样吩咐道。

车子驶出院子,几分钟后,他就被白雪覆盖的田野包围了。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去看了约翰娜。

天空沉重地笼罩着大地,就像一个棕灰色的天幕。

又一场大雪即将来临,但云层还没有低到可以打开的程度。傍晚的阴影开始给一大片单调的白色增添色彩,一阵轻风吹动了沟渠两旁光秃秃的荆棘,使它们干枯的浆果颤抖着,仿佛感受到了寒冷。寂静中响起了雪橇行驶的音乐。没有其他声音打破这寂静。在路边不远处的榛子林里,一群乌鸦慢慢地飞了起来,现在正悄无声息地漂浮在云端。路边尖尖的白杨树似乎每一秒钟都在变黑变大。

他希望能在这里遇到她,结果没有让他失望。他还没拐进宽阔的大路,就看到一个身着飘逸帆布帷幔的黑色身影正向明斯特贝格走去。他迅速超过了她。她转过身来。风为她的脸颊增添了几分艳色,哀悼帽的帽檐在她白皙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深色的三道褶,在这道褶下,她的脸庞显得少女般清新甜美。

只有那双疲惫的黑框眼睛,才显示出她曾遭受过苦难。当她看到他时,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伸出了双手,一如往昔,魅力四射,光彩照人。他的灵魂在欢呼中回应了她。他跳下雪橇,让人牵着马慢慢地上上下下,然后向她伸出手臂。

“你在这里做什么,菲利克塔斯?“他问道。

“我一直在找你,“她低声说“你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回答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终于来了!“她叹了口气,紧紧地靠在他身上。“我的一生都在等你,里欧。我对你的渴望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我也是。“他喃喃地说。

她的手臂在他的臂弯里剧烈地颤抖着。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因为他们现在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玫瑰色的暮色从西边洒落在雪原上。榛树林随着他们的脚步,颜色从褐色加深到了紫色,乌鸦又飞到了地上,在稀疏的灌木丛中黑压压地坐着,喙高高地翘向天空。路上不时响起一阵阵尖锐、突兀的铃铛声,这时,等待的马儿跺跺蹄、动动头。

雷奥的心怦怦直跳。他觉得,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的命运必须做出决定。

“听着,菲利克塔斯,“他说,“我们的情况很糟糕。“

“发生了什么事?“她站在雪橇的车辙里,满脸惊愕,结结巴巴地问。

“什么都还没发生但我们必须在事情发生之前分手。“

她开始哀叹“我知道你会抛弃我,我确信这一点。

但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和你在一起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她热情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仿佛害怕他在那一刻被夺走

当他看到她的脸色苍白,抬眼向他投来乞求的恐惧目光时,他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觉得,对这个颤抖的罪人的责任,是他本已沉重的心灵的又一负担。

她把双手埋在他的毛发里,紧紧地抱着他,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开他。如果他继续往前走,他就不得不拖着她在地上走。

“那我能做的就是一枪打穿自己的脑袋,“他喃喃地说,目光越过她。

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可怜可怜我吧,“她恳求道。“别这么吓我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吓我?“

“你什么也没做,菲利克塔斯,“他回答道“但约翰娜要说话了“

一片寂静。微风拂过雪原在树篱间低语乌鸦们改变了蹲伏的姿态,懒洋洋地拍打着翅膀,在这对夫妇的上方盘旋,而更远处的乌鸦正准备飞翔。

菲利克塔斯慢慢地松开了手,手在额头上梦幻般地摸了三下。她左顾右盼,似乎怀疑复仇者就蹲在沟里。

“到树林里来,“她说,“那里没人会看见我们。“不等他同意,她就侧身钻进了深深的雪地里,雪地上到处都是野兽的脚印。她一直走到林下细枝的保护区才敢停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当灌木遮住他们的视线时,他也松了一口气。

“菲利克塔斯紧握双手,惊呼道:“她不能说话。“我求你,亲爱的,阻止她说。你一定要封住她的嘴,答应我。

他阴郁地笑了起来。“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她,“他说,“如果她坚持,我可以采用这个办法。“

但是,他又一次对这个想法感到厌恶,他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又被认为是畸形的而放弃了。

“别管我!“他对她喊道。“我厌倦了这一切......我必须结束这一切

“只是,不要逃走,“她呜咽着,再次紧紧抱住他。

“不要逃避,任何事情都不要逃避“

“我同意你的说法,“他回答道,“我还有一条路可走--比逃跑更好。“他颤抖着,沉默不语。

“你是说死?“她问道,半是好奇,半是害怕,把自己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像个黑暗中的孩子。

他点了点头。“你必须明白没有第三道菜“

“是的,我明白了。那就死吧,“她低声说,仰起头,露出诱人的微笑。“死了更好“

他变得火热起来。“你似乎急于摆脱我,“他半焦急半戏谑地说。

“为了摆脱你?“她冒犯地问。“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死去吗?“

“菲利克塔斯!“他喊道,抓住了她的双手。

“对我来说,还有比死在你怀里更幸福的命运吗,亲爱的?“她低声说道,“还有比死在你怀里更幸福的命运吗?“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种被他理解为渴望死亡的陶醉感,颤抖地占据了他的灵魂。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抑制不住的不信任--对自己的不信任,更是对她的不信任。

“你是认真的吗?“他问。“因为我明确地告诉你,这次不是开玩笑--我们不能喝牙痛药水!“

“你怎么能这样?“她撅起小嘴;然后,她带着狂喜的笑容补充道,“我将是你的......你的。即使不是生是你的,至少也是死是你的!“

“好好想一想,费利西塔斯,“他再次警告她。“请记住,我们的死亡不仅仅是光秃秃的事实。离开这个腐朽的世界也许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痛苦。但我们将失去人类所珍视的一切。我们将像狗一样被扔进无名的坟墓。

他们会唾弃我们的记忆

“这对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微笑着问。“我们将一无所知“

“那你想死吗?“

“是的,我想死在你的怀里,“她喘着气说,然后把头向后仰,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傍晚的灯光照亮了她白皙的脸庞。

他想,“这就是她的样子“。

她抬起了眼睑。“是的,是的,但我还活着,“她猜测着他的心思说道。然后,她带着半俏皮的忧郁,用嘴唇渴求地寻找他的嘴,他们开始讨论如何安排事情。

第二天是他们最后的工作日。午夜时分,他们将在河岸会面,选择一个地方,在那里他们将迎来新一天的曙光,在死亡中团聚。

菲利克塔斯浑身发抖。

“他问道:“你已经退缩了吗?

她把头藏在他的胸前。“那之前呢?“她低声问他。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他似乎看到了菲赫特坎彭的那盏蓝色吊灯,在它的光芒下,他永远失去了纯洁的心灵,而这盏灯又在向他发出诱人的光芒。

“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是个软弱的女人。在最后关头,我可能会失去勇气,无法独自下水,因为我知道死神会在那里等着我。所以请让我好过一点,上来接我。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开始最后的漫步了。“

刹那间,他的内心跃起了一丝狂热的希望,但很快又被扼杀了。他静静地俯视着她,呼吸着她身体的芬芳,那洁白、细腻的身体,他年轻的感官曾在其中找到安宁和富足。

“如果你害怕,“他说,“我会来的。“

她听了他的承诺,急切而焦虑地开始向他解释如何安排他的来访。米娜应该下到溪边,在沙岸上等他,等他来了,就打开公园大门的锁,带他从新的塔楼楼梯上到自己的房间。

他半梦半醒地听着她的指示。他的身体和灵魂比以前更加强烈地受到那种神秘的陶醉感的震撼,这种陶醉感不是别的,也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无所不能的对死亡的渴望。

然后他们分开了。她走上了去乌伦费尔德的路,而他则回到了雪橇上。

当他走到路上时,他停了下来,靠在一棵白杨树上,向她望去。她的身影在茫茫白茫茫的雪原中只是一条黑色的条纹。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圆,最后缩成了一个消失的点。刹那间,一股残忍的蔑视席卷了他。蔑视自己,蔑视她,蔑视整个世界。

这就是结局!这就是结局

他大声笑了起来,笑声是那么激烈,那么无趣,以至于坐在二十步开外的包厢里的约翰开始四处张望。

马匹前进,钟声在空中荡漾。

“现在怎么办?“雷奥自问自答,并盯着老马车夫的脸出神。他本打算开车去明斯特贝格。他去明斯特贝格干什么呢?啊,可以肯定的是,他本来是要去见老犹太人雅各比,以便为他的美国之行筹集资金。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他必须想办法消磨时间,直到致命的时刻临近。

那就去明斯特堡吧。当他飞过暮色,迎面吹来一阵风时,他对自己说,雪橇是一项很好的运动。他努力回想在明斯特贝格还有什么事。打谷机需要修理。把打谷机挂起来。还有一些债务要还;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债,大债还没着落呢。他欠一个叫丹齐格的店员十五马克。赌输了。弗里茨,普鲁士王冠酒店的领班,上次喝酒还没拿到钱。这时他才想起,白发苍苍的艾达用三杯白兰地苦酒喝掉了他的健康,到目前为止,他是这笔交易的输家。

“美丽的艾达不是坏人“,他想“她不能因为我的死而受苦“

在右边的路上,他经过了诺伊豪斯家破旧的宅院他们把佃户租给别人,以避免破产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阿尔托夫,胖汉斯-塞姆布里茨基在那里过得太轻松了,逐渐变成了最糟糕的丈夫。

一切都是虚妄和腐朽的。他轻蔑地吹了一声口哨,像一个被遗弃的弃儿一样,对这个即将离开的世界抱着愤懑的态度。是啊,放弃它是唯一的智慧。因为其他一切都是愚蠢的,甚至乌尔里希的......嘘!他不能再想乌尔里希了。

这一击肯定会要了他的命。再坚强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背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几句草率的台词,暗示旧罪,但不是旧情复燃。啊,乌尔里希为什么会犯下如此疯狂的蠢事,娶了一个天生就属于像他这样的无赖的女人呢?不,他不能想乌尔里希,不能想他。

她披麻戴孝的样子多么迷人。就像小说里的修女。她多么婉转小心地避免提及乌尔里希的名字,就好像乌尔里希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她也没有想到要为远方坟墓里的可怜的小家伙浪费一句话或一滴眼泪。

他已经死了,在草长莺飞之前就被遗忘了。死了,被人遗忘了,就像他,利奥-塞勒汀,很快也会死,被人遗忘。

现在唯一重要的是,白发苍苍的艾达应该得到苦艾酒的报酬。

他先是去普鲁士王冠还债,发现那里有两三个他最近的伙伴,胖汉斯当然也在其中。

他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忙着玩自己发明的骰子游戏。他们玩的是“裸雀“和“最高门牌号“,点数都是六点。

雷奥受到热烈欢迎,并被邀请加入。他突然轻率地回答:“孩子们,我明天就要自杀了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参加“

他们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然后大多数人一致认为,如果选择的游戏与局势的严重性有关,那么允许他参加。于是他们提议玩“湿葬礼“、“森林里的尸体“,因为他们想不出其他特别悲伤的游戏,就玩“天花板上的洞“。

利奥抛球,开着玩笑但一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得意地叫着“死吧,老伙计,死吧,死吧“

当他输掉赌局并付清赌资后,他解释说他有生意要和美丽的伊达谈,由于天黑了,其他人提议陪他一起去。利奥带头走在前面。他推开恩格尔曼啤酒窖的旋转门,发现闷热的小房间里烟雾缭绕,桌子上坐满了趾高气扬的法警和农民。

美丽的艾达飞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脖子;但他粗暴地甩开了她,因为在酒客们的头顶上,他看到了候选人库尔特-布伦肯贝格一如既往地踌躇满志、笑容可掬,一种残酷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家伙现在在我的魔掌之中,我一定要为我的家族从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那里受到的侮辱报仇雪恨,否则我就不会去另一个世界。“

哈勒维茨的法警们看到新来的人进来,都恭恭敬敬地起身让座,但候选人虽然脸色明显苍白,却假装没有注意到或看到有人进来。利奥走上前去。

“我有话对你说库尔特-布伦肯贝格先生“

“你知道去哪里找我,莱奥-冯-塞勒廷先生,“候选人回答道,没有离开他的位置。

“感谢上帝,我找到了你。“雷奥回答道。

男孩努力装出最傲慢的样子。

“对不起,冯-塞勒丁先生,“他紧张地摆弄着扣眼里的徽章说。“我必须提醒您,我是军校学生,懂得这些礼节。您以前曾以这种非同寻常的方式对待过我。请让我静一静。我现在没时间陪你。“

利奥微笑着看着这个满脸傲气的可恶的新手,心中萌生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情绪。如果是在别的时候,他可能会让他面对自己的手枪,可能会一枪打死他,但现在,他自己的丧钟已经敲响,这样做似乎不值得,而且太属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属于这个世界上那些琐碎卑鄙的事情,而他对这些事情的控制正在松动。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教训,好让他那愚蠢的妹妹今后不再受到他无礼的骚扰。

“站起来!“他怒吼着,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站起来。

候选人举起拳头,想打他的脸。但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意图,利奥的左手就像钳子一样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白发苍苍的艾达大声尖叫着跑了出去。法警们惊慌失措地退到一边,汉斯-塞姆布里茨基让他的其他成员也加入了这场争吵。

几分钟内,闷热拥挤的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一盏冒烟的台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候选者疯狂地挣脱双手,像一个跳舞的娃娃一样上下跳动。

“你这个小坏蛋,“利奥说,“你不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却在乡下大摇大摆地作威作福。如果你的老父亲不打你的屁股,我一定要打。“

他四处寻找能达到目的的工具,看到墙上挂着一把粗尺,是房东记账时用的。他把尺子从钉子上扯下来,然后半坐着靠在离他最近的椅子上,把尺子伸到他的左膝盖上。他一边用右手控制着候选者拼命踢动的双脚,一边用力勒紧裤带,如果“诺曼人“和“威斯特法伦人“在旁观看,一定会大吃一惊。

“好了,我的孩子,“利奥说完后说,“现在你得到了你应得的。回家向你父亲致意吧。“

候选人脸色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忙坐了下来。

利奥平静地把尺子重新挂在钉子上,向围观的人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握着汉斯-塞姆布里茨基的手,大步向门口走去,并开心地笑了。直到坐上了雪橇,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付给美丽的艾达三块苦艾酒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