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秦福成坐在大队部办公室里发愁。
大队部是一间土坯房，年纪都跟他差不多大了，门檐上长满了青苔，门后的内墙墙皮斑驳，半脱不脱，露出混着禾秆的土坯。
他倒不是在愁这破办公室，愁的是人心。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分田政策在他们这边下达了，周边村庄分田到户人欢马叫，让还没分的全都眼热心跳。
他们黄坡大队恰恰属于后者，被他压着还没分田。
不是他对国家政策有什么意见，而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大队的情况不适合分田到户。
黄坡大队之所以叫这名，就是因为地不够平整，所谓“七高八低不成地”，足以概括他们大队的基础条件。
还是在他当上大队长之后，带领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求爷爷告奶奶借钱买了几台拖拉机，租了推土机，将一半的坡地变整田，社员们累弯了腰、流尽了汗，日子才有了点盼头。
然后，政策就变了。
问题是，他们这状况能分吗？
把平整的大田分成小块，按人头分下去？把拖拉机大卸八块，你一个轮胎、他一个发动机，分给农户？还有一半的坡地分给农户自己去平整？
老毛爷说过，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他们大队过去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机械化，靠人力，大队十之八九的土地必然还是坡地。
分田到户了，靠着农民自己的苦干，哪一年才能实现机械化？
秦福成知道，道理村民们不是不懂，但大部分人都有一个朴素的认知，只有分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他现在是能压得住大伙儿不分田，明年估计也压得住，但只要大伙一直“蠢蠢欲动”，人心总归会散的。
“关键还是要让大家把日子过好，体现出大队集体的优势。”秦福成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秦福成腰一挺，“进来。”
门打开，秦筝探头，“叔，我来了。”
“是小筝啊，快进来。”秦福成眉开眼笑道。
紧接着看到跟在秦筝身后的王百锤，眼皮一跳，笑容微敛。
王百锤进去后顺手拉上门，没控制好力气，稍微重了一点，然后——
“啪唧！”
门后的墙皮一块接一块被震落掉地，露出坑坑洼洼的坯墙。
“……”
“……”
“……”
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秦福成的笑容不见了。
他从刚才就看王百锤不顺眼，现在看这毛手毛脚的就更不顺眼了。
主要是，秦筝带对象回来的传言已经传到他耳中了。他这心啊，老早就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谁家的小白菜要让一头猪拱了，心里能高兴？
——他们大队祖上都是同一个祖宗的，更不要说秦筝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在他心里，早就当作半个闺女来看了。
所以在看王百锤时，只差没斜着眼挑剔，看他浓眉大眼的就凶神恶煞，这不，连墙皮都震落了！
王百锤觉得自己冤得很。
大队部这土坯房，用破落来形容，都对不起破落。
那坯墙，估计都要成文物了，墙皮剥落不是最正常不过吗？能怪我吗？
不过冤归冤，对于眼前的大队长，王百锤还是可以给他点个赞的。
秦筝说黄坡大队很穷，确实不假，连电都才通不久，除了灯泡外，家里有电器的都没几户。
但横向比较的话，黄坡大队又不算太穷。
起码，一路下乡看过来，粤西农村随处可见茅屋土坯屋；到了黄坡大队，砖瓦房明显多起来，就算是土坯房，基本也是铺瓦的。
反而是堂堂大队部，看起来只比摇摇欲坠稍强一点，都可以竞争全村最破的房子了。
这很能说明大队干部的作风。
王百锤站在投资者的角度，肯定是更放心将钱投给这种干部带领的队伍。
不过眼下面对他不善的目光，王百锤憨憨一笑，“你们大队部还挺朴素的哈！”
“哼！”
秦福成无视这蛮小子，转头看秦筝，“你奶奶都跟你说过了吧，队里很多人都想跟着分田分地，你是大学生，见识多，懂政策，你怎么看？”
“叔，分田到户不能一刀切，其他地区搞合适，我们大队搞未必合适。”
秦福成一拍大腿，“对嘛，我也是这么说。就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叔你别急，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说着秦筝指了指王百锤，介绍道，“这是王百锤，我朋友，他手头上有一份菠萝采购订单，我觉得对目前的状况有帮助。”
秦福成听着先是一乐，是朋友不是对象啊，那感情好。
接着听到秦筝话里对王百锤的信任，心里又起警惕。
我倒要听听这小子是怎么哄人的。
他看向王百锤，眼睛微眯：“说来听听。”
王百锤咧嘴笑笑，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有一家港岛公司，培养了一个新的菠萝品种，委托我找一批种植户合作，种植至少1000亩。”
——这是他和秦筝商量好的，直接在港岛成立一家公司，负责采购各种物资，在当下内地紧缺外汇的情况下，做事更方便。
秦福成听罢面无表情，“你想怎么合作？”
关键来了。
王百锤和秦筝对视一眼，之前商量的时候，王百锤问她怎么干脆利落地达成合作，她给出的建议是——开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好办，他又不怕花钱，最懂怎么让人无法拒绝了。
只听他轻咳一声，信心十足道，“初步计划是这样的。”
“我方负责提供种苗、肥料、种植技术指导、基础设施改善以及产品收购等一系列服务；贵大队按照我方的种植要求，包括品种、规模、技术规范等进行统一种植生产；”
“收购价方面，预计是按照你们现在种植品种的三倍价格进行收购；”
“我方会设定亩产标准，具体等技术人员评估，标准以上每增收100斤，收购价提高20%；”
“另外，考虑到是新品种，有一定风险，假如新品种每亩收入低于种植现有品种，我方会进行补贴，保证贵方收入不低于同期种植现有品种的每亩收入……”
基本分工明确、不设收入上限、保底收入下限，王百锤相信，除了他这个根本不是为了卖菠萝赚钱的采购方，不可能还有人开出这般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了。
想必也没有人能够拒绝吧。
然后就听到秦福成几乎化成实质的冷笑：“果然是个会哄小姑娘的小白……小黑脸！”
王百锤：？
小黑脸是什么鬼？
会不会哄小姑娘另外说，我脸明明是古铜色的！
古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