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猫山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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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喜欢走屋脊

桂婆几十年都没走出村子了,她的生命是按着阳光的足迹移动的。夏天,阳光在门外,桂婆在屋子里。早上,桂婆吃了简单的早餐,坐在屋子里,望着烈日从门前的空地上爬过来,然后慢慢攀上木迹斑驳的门槛、黑色的门框。到了午后,桂婆稍稍走出来,把椅子靠在门框里侧,她把一边身体靠在门框上,一双小脚放在门槛上。这时候,阳光已经挂上高高的门楣,爬满黑尘的古老窗格子向阴暗的屋子里漏下来一小撮阳光。在沉寂的灶台上,三只小猫咪挨身眯睡,它们是桂婆唯一的亲人。

我至今常记得猫的影像。它们或瘦或肥,或伶俐或病怏怏。无论怎样,只要有人故意走近它,对它做了某种吓唬的举动,它总能够唰地一下轻捷跃去。于是,常常看到,喜欢独行不善于献媚的猫咪总是行走在黑色的瓦片上。更多时候,它们的身影行走在尖尖的屋脊,像一个在台面上施行魔术的艺人,轻轻挪动四肢,一双神秘的眼睛放射出彩色的光。它们“喵喵”鸣叫之前必要先察看四处里的耳朵,也许它们并不愿意让人听到它们那种矫情的叫唤。每一声叫唤发出,总要眨一下它那充满神秘的双眼。它的目光像是舞台上闪光灯的光辉,它的鸣叫却是一种极具魅惑的乐音。

我时常站在深深的屋檐底下,望着高处徐徐爬过的大猫咪,看它橙黄发亮的行头在黑色的瓦片上迈步。那是我童年里不可多看的景象。而后,就是桂婆家的三只小猫咪,它们是在低处与我戏耍的猫族成员。

妈妈嫁过来的五六年时光里,我也还是十分年幼的年纪,我们成了桂婆家的常客。多半是冬日的光景,妈妈才有空闲牵上我去桂婆那里坐聊。三只小猫咪挨着瘦小的身体,睡在阳光的边际线上。冬天的时候,桂婆的小木椅上绑满了布条。她脸上盖半块灰布,阳光像一块帘子垂挂在脸前,落在桂婆破旧的衣衫上。阳光的脚步从未放缓,过午之后的阳光从阴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把这座屋子里静默的家什让给桂婆孤寂的流光。三只小猫咪在黄昏时候的短暂跳跃,以及跳跃之间稀稀落落的叫唤,算是桂婆一天中最欢闹的时光。

它们的妈咪是五年前离家出走的。那时地里的蚕豆已经被采摘完,我端了一簸箕蚕豆米走进屋,望见我的大猫咪努力地往屋后那个高窗跳。它跳了三次才跳出去,它跳出后窗,趴在屋后光滑的石坡上面。我看见它的右后腿像是跛了,不能用力抓石坡。我急忙放下怀中的蚕豆,心窝像被针刺了一下。我趴在后窗上,仔细地望着石坡上的大猫咪,那时候它已经是陪伴在我身边唯一会走动的活物。

大猫咪没有再往上爬,它趴在石坡上发出了令人落泪的哀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能力爬上那块陡峭的石坡。我站在阴暗的屋子底下,想起了白天那个欢闹的大户人家在人群中的埋怨。大户人家的女人叉着腰,对着闲坐的人们诉说她家厨房里待客的菜肴遭了猫嘴。我那天一天没吃饭,大猫咪和我生活了将近7年,我把它当作我的亲生女儿。白天我从锅里给它盛一样新鲜的米饭,晚上我抱它在我被窝里睡觉。我那时不能接受我的大猫咪去别人家偷食的事实。

桂婆已经第三次向我们说起这段往事了。妈妈在桂婆身边,劝她别太在意,妈妈说大猫咪会回来看你的。我坐在地上矮小的小板凳上,三只小猫咪围绕着我转圈。它们把我的身体当屏障,左躲右闪地捉迷藏玩。我不敢用力捏小猫咪,只是伸长一个指头轻轻按在它们的头上。

桂婆家的大猫咪曾经是村子里最嘴馋的一只,那会儿桂婆家里没有多余的肉食,大猫咪就整天蹲在河边。大猫咪能一整天盯着河水底下的鱼儿不眨眼。它多么渴望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吃到一条味道鲜美的河鱼。那会儿村子里的老鼠都身怀剧毒,四处撒放的老鼠药快要把最后几只老鼠灭掉。桂婆家的大猫咪亲眼看见村东头的一只猫啃完老鼠后,瞬间吐血身亡。如此而来,大猫咪就只好蹲在四月的河边,望着河水做美梦。虽然它从来没等到一条河鱼跳上岸来,但它也从未灰心丧气。它刚刚生下几个小猫咪那会儿,胃口一天一天增长。西村的大黄狗一连几次叼着大肉块走过桂婆家门外,望着大黄狗口中香喷喷的大肉块,大猫咪一次次咽下口水。大猫咪口腔里最后一滴口水快枯干了,它决定尾随大黄狗,或许能捡到小半块肉片。

在往后的两年时间里,妈妈仍然时常带我来桂婆家坐聊。桂婆年轻时候,针线活做得很棒,妈妈每次带了我还带了绣花用的那一套工具。桂婆真的越来越老了,在我逐渐懂事的那两三年里,我看到桂婆双眼周围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深密。只是那三只小猫咪靠我太近,使我不觉得它们生长得缓慢。桂婆和妈妈似乎也不曾从它们仨身上发现什么异常。眼睛越来越花的桂婆估计以为她喂给小猫咪的食物太没营养,以致它们三四岁的身体却越来越苗条,别家猫咪的这个年纪正是肥壮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