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青柳（30）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怨恨村长，怨恨整个柴垛村的？”

“没有！”男人赶紧道：“我这条命都是我爹捡回来的，我怎么可能因为失去一条胳膊就怨恨他。是，我承认，当初的我的确有点儿怨恨。他明知道我是为什么去追那群野狗的，可他偏偏不说，只埋怨我不懂事，埋怨我给家里惹事儿，说为了保住我的命，四处借钱，欠下了很多债。”

男人两眼通红：“可我是因为谁才失去这条胳膊，是因为谁才差点儿死的？在我还没有埋怨他的时候，他竟然埋怨我，指责我。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很正常。我也知道家里没钱，我也知道他们为了保住我的命欠了很多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一个孩子的方式方法去解决。”

“跟家人争吵就是解决吗？”柳韩山蹙眉：“算了，我小时候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比你好很多。”

柳韩山将剑收了起来。

“我们都是打从孩子过来的，知道小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儿。我承认，我当初办事儿的方法的确不对，可我是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我不是我爹亲生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被他捡回来的。在我断臂之后，不光我爹埋怨我，我娘也埋怨我，村里的人更是奚落我，说我爹找了一个灾星回来，说我迟早要把这个家给败完。我受不了啊，我只能离开这个村子，我想要跟所有人证明，我不是灾星，我不会连累我爹。”

“那你证明了吗？”柳韩山打量着他：“你似乎没有证明你自己。”

“没有！”男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原以为离开了村子，离开了我爹，我可以活得有模有样，我可以向所有人证明，我不是个孬种，不是个累赘。可真等我离开了村子，我才明白，离开了我爹，离开了柴垛村我啥都不是。”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那些精彩不一定属于你。”柳韩山想到了自己刚刚离开柳家时的情形。

他比眼前的这个男人幸运，他是柳家大少爷，是南陈首富的儿子，就连离开了柳家，他也有一群人护着。他来安平是因为他爹给他买了官儿，赴任路上虽有惊却无险。看似是他自己的本事，实际上还是有柳家为他托底。

男人不知柳韩山的身份，他只是被柳韩山所说的那句话触动，抬起脸来看了看他，眼神里带着被理解，被认可的激动。

“我是个断臂之人，离开村子后连起码的生活都难。我想找个地方干活儿，那些人见我断臂，二话不说便嘲笑我。迫于无奈，我只能去讨饭，可即便讨饭，我也被那些四肢健全的叫花子欺负。我没脸回家，我只能忍，期盼着奇迹发现。可这世上哪有奇迹，我在外面讨了两年饭，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叫花子，就在我心灰意冷，想要了断自己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和尚，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和尚，他说他是佛爷派来渡我的。”

“一个和尚？”南锦衣与柳韩山四目交汇，这是自他们离开京城后，新获取到的信息。

“一个和尚，十分年轻的和尚。”男人眼里有光：“在外乞讨两年，我也是见过和尚的，但我没见过像他那样的和尚。他不像是住在寺院里，倒像是住在和尚们所说的那种西天梵境的。他跟一般的和尚不一样，他透着圣洁与高贵，是我说不出来的，见到就想要陌拜的那种感觉。”

“和尚跟你说了什么？”南锦衣打断男人的话。

“他先是看了看我的断臂，问我想不想要一条完整的胳膊。我说想，他就真得给了我一条胳膊。那条胳膊不仅灵活好用，还充满力量。自从有了那条胳膊，整个县城里的叫花子都没敢再惹过我。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力量带给我的好处。借由那条胳膊，我成了叫花子的头头儿，我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虽然不是吃相的，喝辣的，但有吃有喝，出门还有人管我叫爷，管我叫大哥。”

“后来呢？”柳韩山问：“你跟那个和尚不会只见了那么一面吧？”

“若是只见了那一面就好了。”男人环视着整个酿酒坊：“第二次见到和尚，是在城隍庙里。那庙很大，用来遮风挡雨十分合适。自打我做了那个头头儿，我就带着我的心腹在那城隍庙里安身。庙宇后面有个小院儿，小院里有三间房，两间是客房，一间是可供做饭的做饭。原本是住着人的，后来被我们给赶走了。”

说到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儿时，男人又把脑袋垂了下去：“我知道我做这事儿不好，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当好人没用，当坏人才能吃饱穿暖。”

“继续!”柳韩山用剑指了下他。

“和尚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满意？我当时正啃鸡腿儿呢，对我那个时候的生活满意地不得了。我没张嘴，就冲着和尚一个劲儿的点头。”男人做了个点头的动作：“和尚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当天晚上，他给我的那只胳膊就开始造反。先是疼，死命的疼，跟着从我身上撕扯开，就跟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满屋子的乱窜，我忙活到天亮才把它给捉住，可它死活不肯再回我的胳膊上去。”

“你去找了那个和尚?”柳韩山蹙眉：“这一看就是和尚弄的，他一定是给你设了什么陷阱。”

“就是那个和尚弄的，可我已经没得选择了。”男人道：“我体会到了那只胳膊带给我的好处，我也明白失去那只胳膊后我会面临什么，我只能去找和尚，只能去求他帮我，只能对他的要求言听计从。”

“他让你做了什么？”南锦衣问，眸光沉了下去。

“起初，他让我从城隍庙里搬出去，让我凭借自己的力量为自己重新找一个合适的住处。”男人皱着眉：“后来，他让我杀一只狗，一只富贵人家的狗。再后来，他让我杀一个人。”

“杀什么人？”柳韩山问：“你可知杀人偿命的道理？可知杀了人，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知道，可那个时候我已经回不了头了。”男人抓着头发：“他让我杀的是个乞丐，是在当我叫花子的时候欺负过我的。杀他的时候感觉很痛快，因为我早就想那么干了。杀完之后我开始后悔，我知道我上了贼船，我知道我的这条命，再也由不得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