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诡簪(5)
那些画不仅成了青娘的噩梦,也成了梦缘小筑里所有姑娘的噩梦。等到第三个姑娘离奇死亡的时候,青娘才意识到,绿禾没有打算放过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她虽算不得善良,却也不是一个恶人,在姑娘们生死攸关之际,她咬着牙将姑娘们的身契还给了她们,让她们各寻安身之处。
在姑娘们离开后的那半个月里,梦缘小筑里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直到捕快找上门,直到她被捕快带到义庄,她才知道什么叫逃无可逃。
尽管有嫌疑,可因为她没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在简单查问过之后,县太爷就将她放了回去,但要求她在案情为明之前,不得离开梦缘小筑。
从义庄回去的那个夜晚,她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她像那个犯病的花魁娘子一样开始自我折磨。发病时,她没有任何知觉,等清醒过来,才看到自己手上和脚上的指甲没了。拔指甲的钳子被她握在手中,衣衫上的血迹提醒着她,她的指甲是被她自己给拔掉的。
更恐怖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喉咙,那些莫名其妙的类似蛙鸣的声音会接连不断地从她的喉咙里钻出来。她承受不住这种煎熬,她想要一了百了,可不管她采用什么样的死法,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死里逃生。
别人说她命大,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是绿禾不甘心,绿禾不想让她如此简单的离开,她要让她品尝这世间所有的疾苦,要让她成为她为非作歹,报复人世间的帮凶。
青娘指着自己的脸问他们:“你们叫我婆婆,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很大?其实我才三十多,顶多算是个阿母。”
“我也认识一个叫绿禾的姑娘,她是我的童年玩伴,因为父亲早亡,爷爷奶奶容不下她和她娘,背着村子里的人将她们卖给了人牙子。倘若你口中的那个绿禾是我小时候认识的绿禾,那她的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而婆婆你的确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朱明玉将自己知道的跟绿禾有关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绿禾她很可怜,她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被爷爷奶奶典卖,被人牙子欺凌,转卖,被迫跟自己的母亲分开,我若是她,我也不会对婆婆展示出的善意完全相信。”
“我并不知道她的幼年是这样的,可这不是她敌视我,敌视我们的理由。该为她不幸的人生负责的那个人也不应该是我。你问问花楼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身世凄惨,哪一个不是颠沛流离,哪一个不是经历了种种磨难。”青娘指着自己:“她是打小没有父亲,我是没有母亲,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就因为我是个女儿,全家都不待见我,都把我母亲的死算在我的头上。我还不满周岁,父亲就娶了继母,随后生下了我的弟弟,我在那个家里的地位如同奴仆。”
青娘笑着:“打从我记事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就落在了我头上。弟弟哭了要骂我,弟弟闹了要打我,就连弟弟不好好吃饭,他们也能怪到我的头上。我从来都没有吃饱过,哪怕剩菜剩饭,他们也不舍得多给我一点儿。我从来没有睡过床,天冷的时候,我跟着我们家旺财挤在它的狗窝里。好笑吧,旺财都有根骨头吃,我却连一点儿骨头渣都没有。旺财都有个窝,我却没有。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过要把我的家人给怎么了,我只是可怜我自己,生到了那样一个家庭里。”
青娘深吸一口气:“在我十三岁那年,从未见过面的舅舅把我从家里领了出去,我以为他是来拯救我的,结果他把我卖到了那种地方。因为身体瘦弱,面黄肌瘦,营养不良,老鸨只给了舅舅很少的一部分钱,用他的话说,打壶好酒都不够。临走时,他踹了我一脚,口中骂骂咧咧的。”
“你这舅舅也太过分了,他还活着吗?他若是活着,你把他的画像给我,我让我南姐姐画个符咒诅咒他。”芍药恨恨道:“我爹不是我亲爹,我娘不是我亲娘,可他们待我如同亲生的一般,我实在想不通,这些对儿女不好的人心都是怎么长的。那可是亲生骨肉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不怕报应吗?”
“恶人都是不怕的,但世间种种都是有因果的,年轻时对儿女不好,年老时也不会得到儿女善待,这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南锦衣拿出一张符咒递给青娘:“我这符用起来很方便,只需要将此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的背面,尔后写上你想让他遭受的报应,将符烧了就行。不知道生辰八字不要紧,报个大概方位,我给你算一算,也能算个八九不离十。”
“不用了,我舅舅他已经死了,在将我卖到那个地方的第二天,他就因为醉酒倒在了路中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踩踏,碾压,当场毙命。至于我爹和我继母,他们过得也不好。我那个弟弟得了长不高的怪病,为了给他看病,我爹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继母受不了他的贫穷,丢下他和弟弟跟人跑了。
我爹受不了打击疯了,弟弟走丢了,十有八九也不再这个世上了。我继母,前些年我见过她一回,她跟我一样被人卖了,可她运气不好,他被人吆喝着贩卖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没什么主家愿意买。
那时,我已经是梦缘小筑的老板娘,我看见她向我求助的目光了,我没有搭理她,带着我的贴身小丫鬟走了。我相信这位夫人说的,冥冥之中皆有因果。我向你们诉说我的遭遇,并不是让你们同情我,而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也很苦,可我并没有因为我的苦,去嫉恨那些与我无关的人。我被老鸨殴打过,可我从来都没有打过我手底下的姑娘,我顶多是骂她们几句。我被客人欺负过,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见过那些客人真实的模样,所以我很注意保护我的姑娘,宁可得罪客人,都不会让我的姑娘受气。我身世可怜,但我更可怜那些比我苦的人,我希望她们每一个人都能过得比我当年要好。可我的善意,到了绿禾这里,变成了活该。”
青娘从身上掏出一支又一支的发簪:“这些发簪是她让我打的,每一个喜欢或者买到发簪的人都会成为她的目标。我反抗过,可她给予我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衰老,是我无法面对的这般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