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方晓明有些小习惯，或者说，是小毛病。

他睡觉必须要有从小到大的那个小枕头，虽然枕头皮换了好多次，枕头芯也更新很多次，但是，他就是固执的要同样款式，同样大小，一个一模一样的枕头。上中学也要带着去住宿。

他生病难受的时候，不哭闹，也不哎呀哎呀的叫唤，总是闭着眼睛抓紧何从的手，一秒钟都不松开。

他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喜欢扣东西，开始是抠门，抠桌子，抠橡皮，硬的东西抠得手流血了也不停，橡皮抠起来不费力，他会顺手塞嘴里。次数多了，何从就陪着他，让他抠自己的胳膊，软一些。

要是遇到自己犯错误，他就一定要追着一个人屁股后面，一直跟着，也不说话，就一直跟着，比只小狗还虔诚。可你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嘴上也不说自己错，而且这个错误，他也许之后还会犯。

自从昨天晚上被林大师和孙思说他的极阳体不好控制时，方晓明就总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或者说，给大家填了麻烦。那个木木刚一来的时候，他又一瞬间，甚至觉得，它能帮助自己。不然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呢？

可是，在爬山的时候，他明显觉得木木只是个没什么用的精灵。即便自己接受了这是个精灵的存在，它依然毫无用处。更麻烦的是，自己有时说话对着木木，但别人会误会成他在胡言乱语。

他把头窝在何从肩膀上，悄悄地问：“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何从知道他在问什么，想了一下说：“就这两天觉得很累。腿很重似的。”

木木还懒洋洋的缠在他俩胳膊上，以致于看起来，他俩像是抱在一起。

方大同坐在副驾，忧心忡忡。他并不是担心两个孩子会不会早恋，而是觉得，何从可能会为了方晓明，宁愿不去上学，24小时贴身守护。这个孩子似乎从见到方晓明的那一刻就格外重视他。从昨晚到现在，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奇幻的旅行，现在，他又慢慢的走到现实。

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就不一样吧。两个孩子都不一样，那也就认了。总归，不是绝症。都能健健康康的就行。但，何从看着没什么异常，方晓明呢？可怎么办。

林大师给做的新吊坠还是戴上了。能管多大用处还不知道。孙思的意思是，药就不要喝了，与其喝药，不如让何从多守着方晓明一些时候。可他也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也说不好方晓明会怎么样。

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已经有好几年没出现过了。方大同很愁。

车上，何家爷爷奶奶累了，抱着金毛大宝贝斜靠着座椅，开始打起了呼噜。

孙思和付鲲鹏坐在最后，他俩一直为着孙思不承认自己发出过什么奇怪的声音在辩论。孙思倒不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付鲲鹏能听到，这也能说明，他确实有点儿什么，但，孙思不想付鲲鹏回去跟他家老爷子说这些。他现在这份工作，就是混个职位，有个社会身份，大问题上，他提点一下，就足够付家基业平安长久了。他可不想随便被扣个神仙帽子，然后到处给人看相算命看风水。真当他是个术士呢？

“越不承认越表示你心虚。”付鲲鹏死缠烂打，他一直把孙思当自家哥哥，可能付家他这个独苗，太孤单了。

“别逼我吓你，不然你家老爷子会炒了我的。”孙思把他脸往车窗外掰了一下，“看风景，睡觉！别烦我。”

“那你说的，等你爸回来，林大师也会来，你也让我去呗？”

“两个老头子闲聊，你个小屁孩干什么去？”

“那谁知道，说不准你爸一看我面相天人，骨骼清奇，就收我为徒呢？”付鲲鹏一向天马行空，反正有孙思在，他就想跟着，纯为了好奇。

齐哲在前排，刚才正跟同学翻看拍的照片。他回头对孙思说：“哎，你来的时候说的那些故事，是真的么？”

孙思挑挑眉：“当然都是真的。”

“说实话，小明我们以前住黎村，真跟这里的完全不一样。想象不到，你说的小时候的山上，是什么样。一定更神秘吧？”

“神秘？可能吧，就很破。路不好走，很少有人过去。半山坡好不容易有块平地，都是坟。这点儿倒是跟林大师这里有点儿像。但没这么好。”

“等有机会，待我们过去见识下呗？”凛冬提议，他这次实在没过够瘾，少年人那点儿对神秘的向往，此刻越发膨胀。

“没问题。”孙思毫不思索的回答。车身颠簸了一下，他皱了下眉。从刚才，他就觉得这车颠簸的有点儿不一样。不像是在路面上颠，有点儿像坐飞机，在气流上颠簸。

他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窗外，没有明显的异常。又往前看驾驶席，何启发也稳稳的开着车，还时不时左右看看后视镜。从后面看，也看不到异常。方大同已经歪着头迷糊起来。

猛地，孙思一惊，坐直身体。他又看向车外，此刻，车外的景色在快速的超前走，而车子倒像是在后退，且速度极快。他略一思索，招收甩出一道羽光，快速指向驾驶席的何启发，何启发开着车，却转身看了眼孙思，他也神色凝重，仿佛早就注意到异常。

车子又是一震，何启发转回身，握紧方向盘，他所有的驾驶知识此刻仿佛都没什么作用。他唯一能做的是，把好方向盘。他沉默不语，不想惊动其他人。不经意从车内后视镜看到何从和方晓明两个孩子似乎睡的极沉，头已经快垂到扶手上。他又多看了一眼，发现他俩居然一直没有随着车子震动而被震动。静的像是贴在那里一样。

他正想推一下方大同，让他过去看看那俩孩子，结果车身又是猛地一震。这次，把全车人都震清醒了。

孙思不再犹豫，他眼见着车身又开始快速上升，四周的景色急速下沉，他顾不得吓到别人，拉开车门就要往外跳。他本是鸟类后代，跳出去也不会怎样，想着出去看看怎么稳住车身，但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跳出去逃生，都拉着他别慌。他一着急，控制不住的力道把拉他的付鲲鹏和齐哲齐齐推向一旁，方晓明被波及出来的力道之气一下子震高身体，他几乎要破顶而出。车身就更加快速的往上走。

“大家别动，我是想出去看下怎么办好。”孙思赶紧解释，“何从，拉住方晓明，别让他再往上顶了。”

何从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发现自己身体是稳稳的没动，似乎还在往下沉，方晓明却还是在往上不断地顶，她回神大喊了一声：“木木，你别捣乱啊。松开。”

原来木木一直挂在何从和方晓明手臂间，此刻，它像个弹力绳一样被拉的越来越长，看起来也很吃力。

“木木不能松开他啊，别让他飞了。”

“那你别那么长啊，能缩短么？”何从拉着木木，“你短些，好让我够到他的手。”

孙思依然从车门开的一条缝爬到外面，他将身体紧紧贴着车身，观察有什么可停靠的位置，准备施力控制住车身。何启发在车内喊了一声，“能往哪里转么？我感觉车身还能控制方向。”

正是这临临危急之际，虚空中爆出一股极强的气流，像是龙卷风一样，把车身连同所有迅速巻裹进去，只听一声如洪钟般的嗡鸣，先是有些混重过头，重的人头晕眼花，渐渐退去的声音又像是要引着这个车和人通向一处通道。孙思眼见着自己和车身像是融为一体一般，飘飘荡荡的往深不见底的山崖下坠去。方晓明更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他满脸纠结的望向车顶，似乎能穿透车顶看到顶上的世界，胳膊手臂被何从紧紧抱住，他又留恋被拖下下方似的。

洪钟般的声音最终逐渐褪去，车身停落在一处巨石崖壁上。车内众人先是困顿不堪，仿佛刚才的恐惧都被空气凝结带走，困意散去后，就是一股浓重的虚空。心理和身体都是空又飘的。

方晓明自觉不能乱动，他主动抓住何从，木木此刻像绳子一样，绑着两人的胳膊，何从用另一只手拍拍对方，示意他别害怕。

车里其他人都慢慢缓过神，摸摸索索的，轻轻的从车里挪出来。生怕一个动作重了，这块石头会继续下落。孙思甚至不敢出一丝声音。但他有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刚才卷他们过来的气有些熟悉。

他朝着崖壁走，尽量降低石头另一侧的负重。靠近的时候，发现崖壁与巨石的链接处，有一道冲裂的豁口，像是当初这块巨石直接插入山体时震碎了崖壁留下的。

方晓明何从默默跟过来。他俩此刻诡异至极。方晓明走路像是恐怖片里的鬼，下脚完全没有着力点，像是在跳跃，何从则更加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要把实地踩碎。后面跟着的众人都胆战心惊的看着前面两个浑然不知的孩子。但眼下的情形，也实在没有脑力再去聊别的。

孙思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往里照照，似乎还挺深。

“估计这块巨石当初插进去多长，这洞就有多深吧。”他心里琢磨着，“但这也没出路啊。”

何启发默默翻着手机，想着如果信号好，是不是可以叫救援。但又说不清这是哪里。手机也没信号。他们只能摸索着先往洞里看看。

“大家先节省一点儿用手机，我在前面先用我的，给大家带路。万一没电了，再换其他的。毕竟，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多久才能出去。”孙思提醒大家。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了哪块碎石。但，当他话音刚落，洞里隐隐传来脚步声。

众人不敢再冒进前行，只能默默等着脚步越来越近。

孙思举着手机高高的，想尽快看到对面来的是什么，一步两步，脚步声渐渐逼近。

等到手机的光亮能照见对面的身影时，只听得一声惊呼：

“爸爸？”孙思惊呼的声音吸引了众人，他们先是看到孙思的脸，再看到一张完全不同的更老一些的男人的脸。

此人，正是孙思说过秋天会回家一趟的孙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