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红鬃烈马(一)
入夜,万家隐去灯火,在翻飞的马蹄声中,偶尔能听见几声爆竹响。
朱厚熜纵马飞奔,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入了京城。虽然还未开春,但是一百来号人打了不少野味。许多动物,朱厚熜也是第一次见,叫不出名字来。黄锦带着人把猎物送去光禄寺,过几天这些东西按照各地菜系的做法,一一端上桌来,每天都有不同口味。
站在乾清宫前,朱厚熜眺望攀上那紫禁之巅的巨大月亮,陷入了沉思,他自顾自地问:“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的月亮好像不太一样?”
沈雨婷咧咧嘴,脸蛋粉扑扑的,这辈子最开心的两天,一天是受封为护卫那天,一天便是打猎的今天。
此刻,她依旧兴致勃勃,彷佛千钧重担也挑的起,她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大明百姓丰衣足食,过了个年,月亮也吃饱啦,大一点,圆一点,红光满面,很正常的。”
沈炼凑上来,目光如炬:“的确有点奇怪,怎么是红色的?”
“让钦天监的人去查。”朱厚熜愁眉不展。
“是。”沈炼抱拳拱手。
沈雨婷在一旁打趣道:“皇上,这都快正月十五了,你这休息一天,都跟打仗似的。”
朱厚熜回头觑了沈雨婷一眼,而后伸出手来,揪起沈雨婷脸颊上的一团肥肉,用力捏了捏:“你看看你呀,每天除了吃饭还会干什么?才过了一个正月就胖成这个样子了,人家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你是两只烤鸭往北走,你当然又大又圆,红光满面,就知道吃吃吃……”
“哼!”沈雨婷把头扭过去,脸更红了,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细细地揉了揉,好像是绵软厚实了一些。
沈炼望着她兀自摇头发笑,她又“哼”了一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沈炼便转身,乘着夜色,步履轻盈地往钦天监去了。
沈雨婷站在原地,等望着朱厚熜平安无事地进了乾清宫,两个太监关上了门,她才回到侧边的厢房去住下。
***
乾清宫内。
吕芳娴熟地侍奉朱厚熜更衣。宫女、太监一一登场,端茶倒水,捏脚捶背,给朱厚熜净面洗脚。
朱厚熜洗去了一身的尘土,换了身干净绵软的衣服,他瘫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打了一天的猎,他却丝毫没有觉得放松,反倒感觉身体逐渐被疲倦侵蚀,脑子更重了,连打坐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草纲目】能够治愈和增强他的身体,去无法修复他的精神。他吃了方皇后晚间送来的奶茶和点心,那些东西倒是越来越像记忆中的味道,心情勉强好了一些。
等太监宫女一并出去了,吕芳忽地背着朱厚熜呜呜咽咽抽泣起来,他手里拧着一条丝绸湿巾,试图用水声遮住哭声。
“出什么事了?”朱厚熜枕着手肘,狐疑地问。眼下大明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司礼监掌印太监哭哭啼啼的。
“奴婢……奴婢……”吕芳哭的更大声了,“哎呀……”
“说话。”
“奴婢心疼皇上啊。”
吕芳抹了眼泪,拿着那条湿巾走到朱厚熜的身边,给朱厚熜敷面,而后又轻轻捶起朱厚熜的肩膀来,“两京一十三省都在皇上一人身上挑着,满朝文武大臣,内宫太监奴婢,没有一个能替皇上解忧的,眼下,就连南京的夏阁老……”
朱厚熜揭开敷在脸上的湿巾,眉头紧锁地望着吕芳。他蓦地明白了,这吕芳又是掉眼泪,又是抹鼻涕,原来是为了引出夏言。想当初壬寅宫变,夏言冲撞了他,才被调任南京。想必吕芳吃不准他对夏言的态度,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吕芳一怔,心里的念头被揭穿了,他径直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毕恭毕敬地递到朱厚熜面前,说道:“皇上,南京戚继光送来一封急报,夏阁老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
朱厚熜接过信来,借着羸弱的烛火,细细读完,黯然叹了一口气。
东南的纺织厂才刚有眉目,没想到却突然折损一员大将,不过,这也怪不得夏言,一个耄耋老人为了能迅速推进朝廷新政,已经连身家性命都豁出来了,还能苛求什么呢?
“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
朱厚熜把湿巾掷到地上。
改革正在关口,形势瞬息万变,目前,东南的变数不在倭寇,而在于大明内部的土地关系,在丝绸的巨大利益面前,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富商巨贾,人人都盯着农民手里那一亩三分地,痛失了夏言这根定海神针,戚继光又年纪尚轻,往后,东南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了,届时官逼民反,犹未可知。
吕芳把那湿巾捡起来:“皇上……”
“你先出去。”朱厚熜把信纸扣在桌子上。
难道今夜的红月异象,预示的就是夏言的陨落吗?
他素来不信这些,时至今日,却也有些相信了。
“皇上龙体要紧啊,奴婢不叨扰皇上休息了。”吕芳磕了个头,起身要走。
“等一下。”朱厚熜叫住吕芳,“辽东怎么样了?瓦剌的人怎么还没入城?”看了今夜的异象,他难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上莫急,据晚间兵部来报,瓦剌公主阿利亚将于明日卯时领军入城,一切都在皇上的计划之中,很顺利。”
朱厚熜长舒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个皇帝难,当个有作为的皇帝更难,要不什么也不干,躺在皇宫享享清福算了,或者,直接撂挑子,溜了,云游四海去。
令人难过的是,谁都可以这样想,唯独他不能。
吕芳端着水盆在原地站着,等朱厚熜的后话。
朱厚熜摆了摆手:“罢了,回去歇了吧,你也累了。”
“是。”
吕芳弓着腰,端着水盆一步步往后退。门口的两个太监适时的开了门,吕芳径直退出门后,才挺直腰杆转身离开。
朱厚熜在椅子里卧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困意渐浓,起身踱步回了暖阁。
忽地,他闻到一股奇香,味道很是熟悉,四下张望一番,却又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门口有人把手,沈雨婷的厢房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恍惚间,他以为是一场幻觉,他走到床边,准备去掀被褥。
一只手从床帏里伸了出来,拦住了朱厚熜的脖子:“我就猜你会选这张床。”
“是你。”朱厚熜目光一紧。
那人呼出的香气爬上了朱厚熜的脸庞。